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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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物傷其類 胡太太自發著她自己的牢騷,自說著她傷心的故事,她決不想到這些話,對於魏太太會有什麼刺激的。她看到魏太太默然的樣子,便道:「老魏,你對於我這番話有什麼感觸嗎?」 魏太太搖著頭,乾脆答覆兩個字,「沒有」。可是她說完這兩個字之後,自己也感覺不妥,又立刻更正著笑道:「感觸自然也是有的。可是那不過是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罷了。」 胡太太臉上的淚痕,還不曾完全消失,這就笑道:「不要替我擔憂,我不會失敗的。除非他姓胡的不想活著,若是他還想作人,他沒有什麼法子可以逃出我的天羅地網。」 魏太太點點頭道:「我也相信你是有辦法的。不過你也有一點失策。你讓你大小姐和你當間諜,你成功了,胡先生失敗了,他想起這事,敗在大小姐手上,他能夠不恨在心嗎?這可在他父女之間,添上一道裂痕。」 胡太太將頭一擺道:「那沒關係。我的孩子,得由我一手教養成功,不靠他們那個無用的爸爸。說起這件事,我倒是贊成隔壁陶太太的。你看陶伯笙忙得烏煙瘴氣,孩子們教養的事,他一點也不辦。倒是陶太太上心,肯悄悄地拿出金鐲子來押款,接濟小孩子。現在買金子鬧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這倒不是一件易事。小孩子還是靠母教,於今作父親的人,幾個會顧慮到兒女身上。你叫楊嫂去看看她,她在家裡作什麼?也把她找來談談吧?」 魏太太道:「好的,你稍坐一會,我去請陶太太一趟,若是找得著人的話,就在我家摸八圈吧。」 胡太太笑道:「我無所謂,反正我取的是攻勢,今天解決也好,明天解決也好,我不怕老胡會逃出我的手掌心。」 魏太太帶了笑容,走到陶家,見陶太太屋子裡坐著一位青年女客,裝束是相當的摩登,只是臉子黃黃的,略帶了些脂粉痕,似乎是在臉上擦過眼淚的。因為她眼圈兒上還是紅紅的。魏太太說了句有客,將身子縮回來。陶太太道:「你只管進來吧。這是我們同鄉張太太。」 魏太太走了進去,那張太太站起來點著頭,勉強帶了三分笑容。陶太太道:「看你匆匆地走來,好像有什麼事找我的樣子,對嗎?」 魏太太道:「胡太太在鬧家務,現時在我家裡,我要你陪她去談談。你家裡有客,只好算了。」 說著轉身正待要走。那位張太太已把椅子背上的大衣提起,搭在手臂上。她向陶太太點個頭道:「我的話說到這裡為止,諸事拜託了。陶先生回來了,務必請他到我那裡去一趟。我在重慶,沒有靠得住的人可托。你是我親同鄉,你們不能見事不救呀。」 說著,眼圈兒又是一紅,最後那句話,她是哽咽住了,差點兒要哭了出來。 陶太太向前握了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們盡力和你幫忙。事已至此,著急也是無用。張先生一定會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的。」 那張太太無精打采的,向二人點點頭,輕輕說句再見,就走了。 魏太太道:「我看這樣子,又是鬧家務的事吧?」 陶太太道:「誰說不是?唉!這年頭這樣的事就多了。」 魏太太搖搖頭道:「這抗戰生活,把人的脾氣都逼出來了。夫妻之間,總是鬧彆扭。」 陶太太道:「他們夫妻兩個,倒是很和氣的。」 魏太太道:「既是很和氣的,怎麼還會鬧家務?」 陶太太道:「唉!她是一位抗戰夫人。前兩天,那位在家鄉的淪陷夫人,追到重慶來了。人家總還算好,不肯冒昧地找上門來,怕有什麼錯誤,先住在旅館裡,把張先生由機關裡找了去。張先生也是不善於處理,沒有把人家安頓得好。不知是哪位缺德的朋友,和她出了一條妙計,寫了一段啟事在報上登著。這啟事絲毫沒有攻擊張先生和抗戰夫人的意思。只是說她在淪陷區六年,受盡了苦,現在已帶了兩個孩子平安到了重慶,和外子張某人聚首,等著把家安頓了,當和外子張某人,分別拜訪親友。這麼一來,我們這位同鄉的何小姐,可就撕破了面子了。她向來打著正牌兒張太太的旗號在社會上交際,而且常常還奔走婦女運動。於今又搬出一個張太太來,還有兩個孩子為證。你看,這幕揭開,凡是張先生的友好,誰人不知?這位何小姐氣就大了,要張先生也登報啟事,否認有這麼一個淪陷夫人。張先生怎麼敢呢?而且何小姐也根本知道人家有原配在故鄉的。原以為一個在淪陷區,一個在自由區,目前總不會碰頭。將來抗戰結束了,她和張先生遠走他方,躲開那位淪陷夫人。不想人家來得更快,現在就來了,而且在報上正式宣佈身份。她根本裝著不知道有一位抗戰夫人,連事實都抹煞了,這讓何小姐真不知道用什麼手法來招架。」 魏太太聽到抗戰夫人這個名詞,心裡已是不快活,再經她報告那位淪陷夫人站的腳跟之穩,用的手腕之辣,可讓她聯想到將來命運的惡劣。陶太太見她呆呆地站在屋子中間,便道:「走吧,不是胡太太在等著我嗎?」 魏太太道:「你看到胡太太,不要提剛才這位張太太的事。」 陶太太道:「她和張先生認識嗎?」 魏太太道:「她家不正也在鬧這同樣的事嗎?她的胡先生也在外面談愛情呢。」 陶太太道:「原來她是為這個事鬧家務。女人的心是太軟了。像我們這位同鄉何小姐,明知道張先生有太太有孩子,被張先生用一點手腕,就嫁了他了。胡先生家裡發生了問題,又不知道是哪一位心軟的女人上了當。」 魏太太道:「你倒是同情抗戰夫人的。」 陶太太道:「女人反正是站在吃虧的一方面,淪陷夫人也好,抗戰夫人也好,都是可以同情的。」 魏太太昂起頭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陶太太聽她這樣歎氣,又看她臉色紅紅的,她忽然猛省,陶伯笙曾說過,她和魏端本是在逃難期間結合的,並沒有正式結婚。兩個人的家庭,向來不告訴人,誰也覺得裡面大有原因。現在看到她對於抗戰夫人的消息,這樣地感著不安,也就猜著必有相當關聯。越說得多,是讓她心裡越難受。便掉轉話風道:「胡太太在你家等著,想必是找牌腳,可惜老陶出去得早一點。要不然,你兩個人現成,再湊一角就成了。走,我看胡太太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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