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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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兒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道:「不,很好吃的,您要是叫我做,我就做不出這樣的好口味來。」 說著話,吃香了嘴,忘了神,就把這個餡兒餅不知不覺地吃下去了。秀文端了那個碟子,可又送到了面前來了。在秀兒心裏猜著,她必定是又讓自己嘗一個,正餓著呢,就吃一個吧。可是不然!徐秀文將碟子送到了她面前,可笑著道:「你喜歡吃,就全送你吧,你帶回去,在火上再烤一烤,那就有味得多了。」 秀兒兩手捧了碟子,笑道:「這可不敢當。原說是嘗一個的,怎好全吃了?」 徐秀文笑道:「喲!全吃了又值得什麼?我這人就是個直性子,人家愛同我交朋友,我割下我的腦袋全肯。」 王二姐笑道:「咱們交情也不錯呀,你可沒割下腦袋送我。」 秀文笑道:「只要你肯受的話,我就割下給你。」 王二姐兩手同搖著道:「得了得了,人命關天,我惹不了這個大禍。秀姐,你就受著吧,人家連割腦袋的話全說出來了,你再要是不受,叫人怪掃興的。」 到了這個份上,秀兒真沒有什麼可說的,於是向秀文勾了一勾頭道:「那麼,我就謝謝你。我話說在先,我可沒什麼回敬你的。說起來,真是怪難為情的。」 說到這裏,臉就跟著一紅。王二姐道:「你幹嗎那樣客氣?我們這幾個人,誰吃誰的,誰花誰的,全不講還禮,你不瞧我們姐兒倆,先就和她要餡兒餅吃來著。」 秀兒道:「那我就端著走了,明天來看你們。」 王二姐道:「那很歡迎,反正我們院子裏幾個人,總有一個兩個人在家的。」 秀兒對於這麼兩句話,卻也不怎麼注意,自端了那碟子餡兒餅回家去了。 秀兒到了家裏,瞞著父親,把那幾個餡兒餅全吃了。心裏這就想著,原來的意思,都以為王氏姐妹家裏,住著不是什麼好人,現時看起來,這幾位姑娘都很好。舉動和說話,都是和平常一樣,並沒有什麼輕狂的樣子。這個姓徐的姑娘,為人更是爽快,就和自己性情相合。她要送我一碟餡兒餅吃,還不一直出手,先送給王二姐吃了一個,再交到我面前來,她繞上這樣一個彎子,那分明是怕我難為情。這個人實在不錯,得想個什麼法子,謝謝人家才好。 屋裏點上了燈火以後,只見賽茄子穿了一件灰布大褂,脅下夾著一個大荷葉包,走了進來了。李三勝正感到無聊,坐在炕頭上,手裏拿了兩個實心的舊核桃,只管在掌心揉搓著,解除胸中的煩悶。秀兒呢?卻是坐在炕下一張矮椅子上,把兩手撐起來,托了自己的下巴,似乎是打盹,又似乎想什麼心事。賽茄子在門外先嚷一聲「三爺」。李三勝早是喜笑顏開,連連地叫道:「丁二哥,請進來坐吧,我正悶著呢。」 賽茄子把那個荷葉包放到小桌上,然後坐下,因笑道:「這幾天不見,三爺顏色好一點兒了。」 三勝道:「你是白天沒有來,你在白天見著,就知道我還是不成。就算好些了吧。又不能下地做事,這怎麼是個了局?」 賽茄子道:「你別急,再過十天半個月,也就好了。」 三勝歎了一口氣道:「再過十天半個月,不用說別的,餓也把我餓幹了呢!這些時候,不是你和那位萬大哥常常地接濟我,我爺兒兩個,就早完了。」 賽茄子道:「你提到接濟兩個字,那是笑話。咱們在世上交朋友,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圖著你幫我,我幫你。這一點子交情嗎?這幾天下雨,幾處廟會都不能去,我也是在家裏幹耗著。什刹海的場子,收了兩個禮拜了,這一夏天,認識那附近一個開小茶館的,我剛才去看看他。他們家也攤著收買海子裏鮮貨一個股份,得了不少的鮮貨,分了我一大包蓮蓬、藕。我想三爺躺在炕上,就帶了來交給三爺在炕上吃,算解個悶兒。」 李三勝聽到,這就抱著拳頭,連連向他作了幾個揖,苦笑著道:「真難得大哥這樣講交情,有點兒蓮蓬藕還都記掛著我。」 賽茄子道:「因為三爺身體不大舒服,所以就容易記著。」 秀兒坐在一邊,只看了他們兩人說話,卻沒有答言,這時就向賽茄子笑道:「那位萬先生,倒有好久沒向我們這邊來。」 賽茄子道:「你們不知道嗎?他早回保府去了,聽說是他老娘病了。」 秀兒道:「這就難怪,臨走他來不及到我們這兒通知一聲。」 李三勝道:「我和他交情淺著啦,人家回家看老娘去,通知我們幹嗎?」 秀兒被父親一提,心裏算是明白了,萬子明和自己家,不過是個朋友,他來告辭做什麼?但是依著自己的心事來想,他仿佛是應該到這裏來告辭一回,才對似的。沉沉地想著,賽茄子在和三勝說些什麼,自己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後來賽茄子告辭了,方才醒悟過來。 到了次日,她想著昨日吃了徐秀文的餡兒餅,正愁著沒有什麼答謝人家,家裏現在是現成的蓮蓬、藕,何不分點兒給人家吃吃。於是等著三勝睡了午覺,把蓮蓬、藕分了一半,拿一張荷葉包著,向對門送去。這雖是一點兒東西,為了各方面都顧到起見,也分了三份,每一份是兩個蓮蓬、一截藕。可是到了對門時,有那麼湊巧,王家姐妹和倪素貞全不在家,只有徐秀文手上拿了一塊十字布,在窗子裏挑花消遣。她一回頭看到秀兒,立刻笑著迎了出來,因道:「這會子,你倒得閒兒。」 秀兒道:「我老爺子睡午覺了,一個人在家裏無聊得很,尋你來談談。」 秀文笑道:「我也是悶極了,挑個花玩兒。她們全出去了。」 秀兒和她進屋,把蓮蓬、藕拿了出來,紅著臉笑道:「我真有點兒拿不出手,只好說那句話,瓜子不飽是人心,你瞧我這點心吧。另外有兩份,是給王家姐兒倆同倪姐的,回頭你分心給我遞過去,我怪不好意思的。」 秀文笑道:「秀姐,你幹嗎老說這些話?咱們只要交情好,不在乎這個。你在我這兒多坐一會子,我燒開水沏茶給你喝。」 秀兒道:「你別費事,我坐一會兒,你要費事,我就走了。」 秀文道:「這沒什麼,爐子裏火現成的,放上一壺水就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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