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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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這樣說著,在一邊聽著的秀兒,心裏老大地難受。她想著:她們的日子,都過得這樣舒服,中午吃烙餡餅,晚上又吃炸醬麵。就瞧這位姓徐的姑娘,長得矮矮胖胖的,臉上堆著那些肉,一點兒秀氣沒有,她倒有能耐,會掙出許多好吃的來,但不知道這位姑娘,又靠著什麼謀生?心裏想著,眼睛可就瞧了徐秀文,只管在她周身上下打量。那徐秀文卻誤會著她的意思了,自己低頭看看,又扯扯自己的衣襟,笑道:「你瞧我這分胖勁兒,其實我每餐吃的東西,並不怎麼多。將來要發了財,一定到外國診治我這個胖病。」 秀兒笑道:「我們這窮命,只是嫌瘦著胖不起來,你倒因身體好,盼望著瘦起來!」 倪素貞始終是靠在進門一張小椅子上,默然地坐著的。這時,她也插言笑道:「這位李姐,不胖不瘦兒的,正正好,怎麼說瘦著望不了胖。」 說時,就向王大姐望了笑道:「瞧她這樣子,可就比我們合格得多。」 王大姐連連搖著手道:「可別說笑話。」 說到這句話時,臉色正了一正。這麼一來,所有在屋子裏的人,全不敢作聲了。秀兒笑道:「街裏街坊的,說兩句笑話,那也沒有什麼關係。而且這幾句笑話,那也算不了什麼。」 王大姐道:「雖然是算不了什麼,可是……」 二姐眉毛一揚,倒機靈起來了,這就笑道:「我們是叫人家來聽話匣子的,怎麼只管說些不相干的話,把開話匣子的事反扔到一邊去了。」 這就把放在炕頭邊的一台話匣子和兩隻唱片箱子全拿到外面屋子裏去,叫道:「喂!都來聽。要唱什麼,你們自己來挑選片子吧。」 王大姐覺得自己說話落了痕跡,正找不著一個題目下臺,於是拉了秀兒,向外面走道:「聽話匣子去。」 秀兒雖看到她這種做作,有些不自然,可是究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躲躲閃閃的。依著自己的性情,就不屑於在她們這裏,要回家去了。這卻又想到受過人家好處的,總得敷衍敷衍人家的面子。因之走出來,靠門框站定,預備一個隨時可走的姿勢。 那話片子,正是繼續地開著。秀兒雖不願再待下去,又覺得不等人家話片開完,自己就走開,這顯然是有些對不起人,只好默然地站著,等個說話的機會。不料王二姐把話匣子唱得高興了,放了一片又放一片。秀兒沒法子,只好走上去,拉住二姐的手,把她拉到院子裏來,低聲道:「我要回去了。」 徐秀文也跟了出來,在一邊搭腔道:「忙什麼,坐會子,咱們一塊兒遛大街去。」 秀兒心裏想著,你們真是快活,在家裏玩了一陣子不算,這又想遛大街去,便笑道:「我家裏還有一個病人呢,分不開身來。」 徐秀文走近一步,也拉住她一隻手,笑道:「那麼,到我那間小屋子裏去,我們談幾句。」 秀兒道:「我家有個病人,實在……」 徐秀文噘了她那個胖嘴道:「我們攀交不上,就不敢高攀了。」 王二姐笑道:「秀姐,你也抹不下那面子,就到她家裏去坐坐吧。也不忙在這一會兒。」 秀兒笑道:「瞧你倆這麼一說,倒叫我不知道怎麼是好。」 王二姐笑道:「那麼,你就到人家去坐點個卯吧。哪怕跨門檻就出來呢。」 秀兒隨著她這個拉的勢子,就到徐秀文屋子裏去。別看她們是兩間小屋子,外面的房間也糊得雪白,正中有一張兩屜桌子,上面擺了燭臺香爐,牆上貼了徐氏歷代祖宗之神位的紅紙帖。在兩邊貼了兩張長短不齊的畫稿兒。右邊有兩把木椅子夾了個茶几,左邊還有個沙發呢。這沙發可不是真的。地上在東西兩頭,鋪了兩疊磚,磚上架了兩塊板子。板子上,再鋪一塊舊棉花套,罩著一條長席子。 席子本來不能這樣子窄的,聰明的女郎,把席子剪去兩邊,只留下中間一塊席心,鋪在棉絮套上,所以也就肥瘦合度。在板子的另一頭,把棉絮套做了一個圓圓的圈子,也是包了席子的。當了平常沙發的靠背。秀兒也曾因為本胡同闊人家作喜事,進去參觀過一次的,因之知道沙發椅子,是怎麼一回事。現在讓秀兒坐到上面去,也是軟綿綿的了。秀文家的長輩,似乎都已出門去了,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她笑道:「到我家來,可沒有什麼東西款待,剛沏的一壺香片茶,你喝一口吧。」 說著,她到裏面屋子裏捧出一盞茶來,遞給秀兒。她未曾喝著,早是香噴噴的一陣茉莉花味兒,送到了鼻子裏面來,於是緩緩地呷了一口。在坐下來的時候,秀兒已經看到那茶几上,有一個九寸碟子,盛了一碟子餡兒餅,今天中飯吃得不怎麼飽,看到了這種東西,肚子裏就很覺得有些空虛。現在喝了一盞熱茶下去,空肚子就更是不受用,對了那油膩膩的涼餡兒餅,口裏的兩股清涎,不免也由嘴角上直流下來。徐秀文既是有那分做沙發椅子的聰明,在一旁看到她那麼著注意餡兒餅,還有個什麼不明白的嗎?這就向王二姐道:「你不是要吃餡兒餅嗎?要是不嫌涼一點兒的話,你就隨便吃吧。」 說著,她端了那碟子先送到王二姐面前,讓她先拿了一個。然後送到秀兒面前來,笑道:「李家大姐,你若是不嫌髒,你也嘗一個,看看我這手藝怎麼樣。」 秀兒道:「你還留給老爺子當飯呢。」 秀文道:「家裏還有,吃不了那麼些。除非你是嫌剩下的,我就沒法子讓了。」 秀兒只好站起來,放下了茶杯,拈了一個餅在手,笑道:「這真讓我推辭不得了。」 說著,表示那十分從容的樣子,將餅送到口裏,用四個門牙,咬了一點兒邊沿,在嘴裏緩緩地咀嚼著,其實依著自己的嗓子眼,恨不得一下就吸了進去。秀文坐在對面椅子上,笑著點了兩點頭道:「你覺得怎麼樣?是鹹了一點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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