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一路福星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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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邊夜話 在前兩三分鐘,歸效光先生已經想過了。黎小姐的笑容,是非常美麗的。現在黎小姐就給了他一個很好看的微笑,他樂得周身都有些癢斯斯的。黎嘉燕看他面部那輕鬆的表現,心裏想著,這傢伙真是個老實人。向他看著,點了兩點頭道:「好吧,我把東西收起來,就同你走。」 她說著,將歸效光送來的東西,都收到堂屋隔段裏去,然後站在他面前,牽牽毛繩外衣的衣襟,又撫摸了幾下頭髮,笑道:「我們走吧。不用躊躇,我們誰會東都可以。」 歸效光不敢說什麼,只有含著笑,隨在後面走。 出了大門,這是條很長的冷巷子,在淡黃的電燈光下,只有兩個人走著。歸效光仿佛這裏面有些什麼不便。他隨在她後面,總相隔著有五六尺遠,而且還是不作聲。她走了一截路回頭向他笑道:「歸先生,辦事方面,我認為你很勤快。但交際手腕,你可不能和辦事的這分毅力配合。」 歸效光道:「是的,這是我最大的缺點,以後望黎小姐多多地指導我。」 她回頭看了一下,笑道:「我指導你?那更糟,我就是不會交際。無論應付什麼問題,我都是硬碰硬的。你那個隨和的勁兒,倒是值得我學習。」 歸效光道:「不敢不敢。」 黎嘉燕道:「這就不對了,朋友要相處以誠。我既然說的是真話,你就不用做那虛偽的謙遜。我說過你的短處,也說過你的長處,這是很誠意的。你為什麼……不對,我又給你釘子碰了。我這個性格怎麼好?」 她笑得連閃下了幾下肩膀。歸效光道:「黎小姐你說得完全對。」 她道:「我說我性格不好,你以為我的也都是對的。」 他笑著呵了一聲道:「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她笑道:「我倒不是過究這句話。你遇事太隨和,倒叫我不好辦。你可不可以後有什麼事和我商量,先提出主張來。」 歸效光道:「好的,我聽從你的辦法。」 黎小姐笑道:「若是你碰了我的釘子呢?」 他道:「那總是我的主張不健全,我自然是取消了。」 她笑道:「沒辦法,你實在是太隨和了。」 她在前面走著,乃是不住地格格地笑。在這樣的情緒之下,彼此卻現著是很和諧。同進飯館子,吃飯以後黎小姐除自動地向歸效光說,願擾他一頓而外,並且約著他次日到吳家收拾行李。這在歸效光,都是喜出望外的事,自然是遵命辦理。 在第二日的下午,所有上車的旅客,都要到海棠溪去投宿旅館,免得臨時上車,有些來不及。黎小姐的行李是收拾好了,可是七時以前,她不能渡江,因為有四川女友,要給她餞行。這是她不能謝絕的,正不知以後什麼時候可以會到面,大家要歡敘歡敘。她將這事告訴了歸效光,商量可不可以明日絕早渡江?歸效光提出的答案,很是完善。請她把行李交出來,可代為運過江去,把旅館房間定好。朋友的宴會儘管去赴,吃完了飯,從容地坐夜航輪過江。到了海棠溪,可向社會服務處一問就知道是定的哪家旅館,一切不用煩神。黎小姐對於他這些話是信任的,都依照辦了。 在這天晚上八點鐘,她吃過了朋友的餞行酒,直赴儲奇門碼頭。行路和過渡的時間消耗,到了海棠溪,已經是十點鐘了。她忽然有了個感覺,在這個時候,到社會服務處去探問男子代定的旅館,這是個很大的嫌疑,而且歸效光在社會服務處留的話,一定也是真名真姓。這樣赤裸裸地表示,萬一有個熟人遇到,那是個很不體面的事情。她由渡口的河灘上,慢慢向碼頭上走著,心裏也就慢慢地在計劃著這件事。 她到了車站邊,見圍著車站的餐館和旅店,各處懸著菜油燈,那渾黃色的光,正照耀著來往的食客,人影搖搖的,夾雜著哄哄的聲音。社會服務處也就在這車站斜對門,那裏的大門是半掩著。那是有電燈的所在,燈光由門縫裏射出來,也是不斷地看到人在那燈光中吐納。這樣深夜,她沒有料到海棠溪有這樣的熱鬧。也就想到去社會服務處探聽消息,是眾目昭彰的事情,越發增加了她的戒心。她想著海棠溪車站,就是四五家比較像樣的旅館,這不必費那種事到社會服務處去打聽,徑直就向各旅館去張望一下就是了。 她覺得這個想法是對的,先找個小旅館去看看。剛進門,就見欄櫃上監立著一塊黑牌,白粉大書「客滿」兩個字。再換一家大旅館看看,更是顯著擁擠,在旅館店堂裏,箱子鋪蓋卷、網籃藤包,就堆得像山似的,由平地堆齊了樓板下的橫樑。櫃檯裏坐著幾位店員,正忙碌著在記賬。她靠近了櫃檯,正想問一句話。有位年老的店員,先向她賠笑臉,點了頭道:「小姐,對不起,老早就沒有了房間了。前三天有人在這裏定房間,到現在還沒有騰出一張床鋪呢。」 她想著,前三天定的房間,到今天晚上還沒有騰出來。歸效光今天下午來找的旅館,絕不是這裏。只好再出去找,接連找了四家,處處客滿,她不便問人有沒有姓歸的代訂的房間,只有挨家在旅客的姓名表上,逐一地查去。結果是沒有姓歸的,也沒有姓黎的,甚至所有結伴還鄉的人,都不曾在那表上留下名字。她有點兒疑惑,莫不是開車的日子改了,大家都沒有過江來? 她躊躇在公路上走著,不免東張西望。身後有人叫了聲黎小姐,回頭看時,正是余自清先生。他帶著兩個孩子,緩緩地在路上走著,她覺得有了一線光明,笑著向前道:「你們都過江來了,住在哪裏?」 餘自清道:「我們這還鄉的第一步路程,就感到了莫大的困難。全海棠溪的旅館,連雞鳴早看天的那種小客店,全都住滿了人。我們既過了江,不能在車站上露宿。只好走出去半公里,在煙雨段那條公路街上,找著一家茶館,在他們的樓上,占了一個通樓,同行的人,全在那樓面上搭鋪。那樓上原有兩間房,也讓先到的占了。我們這算很平等,不問男女老少,一律在通樓的樓面上展開行李安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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