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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十七章 一言應得密斯約

  他們東佃這樣的商量了,劉氏也就悄悄的來和蔡為經面談過了。玉清在外面放鴨群,哪裏知道有這些人在她身上打主意。當她那日下午到蔡家去見著張氏的時候,這些人的圈套,都全已佈置好了。張氏迎出房門口來,執著她的手,雙雙的走到屋子裏去,然後向她臉上端詳了兩遍,點頭笑道:「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兒,你若是我的女兒,玉蓉這東西,我就不要她了,這個活禍害東西 !」

  玉清搖搖頭道:「你老不要說這話,我不敢當!」

  張氏道:「你不知道我一肚子苦水,你若是知道,你就敢當了。」

  於是先掩上了門,然後拉著玉清的手,同在一條春凳上坐下,把自己家裏這件事,詳詳細細的告訴了她。然後低聲道:「天下事有這樣湊巧,你就和玉蓉長得一樣。你和玉蓉長得一樣,我們也不能隨便在你身上打主意呀。偏巧李家那孩子有一封信給大老爹,和你家翻了臉,願意退婚。」

  玉清先聽到張氏對玉蓉懷孕的報告,只是抿了嘴笑,聽了這話,收住了笑痕,兩腮通紅,鼻子裏呼哧的響了一聲。張氏按了她的手道:「你先不要生氣,等我把這話說完。李家大概也很知道你不願意這門親事,不然,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能把你接過去呢?他想著,反正是接不過去的,樂得在你身上掙一筆錢,所以他和大老爹商量著,要去了我們小河口莊子上二十多擔租子,寫了一封休書給大老爹轉交。」

  玉清突然的站起來問道:「休書?」

  張氏拉了他坐下,笑道:「你不要慌,聽我說,我說得急了。他李二狗什麼東西呀!敢寫休書休你。他的意思,也只是想那二十擔稻子,寫了一封信,要大老爹轉交你父親,說明你老不嫁過去,是有意賴媒,他也就不要你了。這樣,你就不受李家什麼拘束,願意幫我們忙的話,就可以幫我們的忙。幫了忙以後,那封信也就燒掉它吧。你算沒有過門,就幫他發了個小財。」

  玉清道:「我幫他們發個小財?那小流氓太不要臉了。這信呢?」

  張氏道:「在大老爹身上收著呢,你爹媽都見過了。姑娘,你聽到很生氣嗎?你想穿了,也就犯不上和他們爭那口悶氣了。他會在你身上打主意,難道你自己不會在自己身上打主意?你家庭窮得很啦,可望你能幫家裏一個大忙。」

  玉清筆直了視線,望著窗子外的青天白雲。約莫發呆有三分鐘之久,然後問道:「請大老爹把那信給我看看。我不認得宇,大老爹可以念給我聽。」

  張氏笑道:「喲!我的姑娘,你還不相信呢。別的事情可以撒謊,這種事情怎麼可以撒謊呢?我去叫他來。」

  於是她到帳房裏去把蔡為經引到,大老爹看到玉清,滿臉是笑,向她深深的點了個頭道:「大姑娘,現在我求著你了,你可不要搭架子呀。」

  玉清紅著臉,兩隻烏眼只是定了神的向蔡為經望著的。

  蔡為經和他打招呼,她是勉強的笑了一笑,只是在嘴唇皮裏,略略的露出幾個白牙齒。蔡為經笑道:「大姑娘,你生我的氣嗎?」

  玉清這才笑道:「那我怎麼敢?不過這消息是大老爹帶來的,我總也要向大老爹當面請示一下。」

  蔡為經也不多說了,又在身上把李二狗那封信掏了出來。他當門站住,先攔著玉清的去路,然後兩手捧了那張八行紙念著。玉清瞪了兩眼,站在屋子中間,把這話聽下去。蔡為經把信念完了,她一跺腳道:「姓李的這小流氓,太沒有廉恥,為了二十擔租稻就把我出賣了。」

  說畢,哇了一聲哭了起來。人坐在春凳上,掀起衣襟,只管揉擦眼睛。蔡為經慢慢地將信收到小褂子衣袋裏去,他不慌不忙,向她連連擺了兩下手道:「姑娘,你是很有志氣的人,怎麼一點主意沒有就哭起來了哩?他雖然是你的未婚夫,這條身子可是你的,你的身子,你當然可以作主。他出賣你,你就讓他出賣了嗎?」

  玉清聽東家老爹這句話,倒是很入耳的,這就擦乾了眼淚向他點了兩點頭道:「當然我不能讓他出賣。只是他這封信寫得太是氣人。」

  蔡為經見她已是不哭了,這就態度更和悅了些,笑著向她點了兩點頭,對張氏道:「擰把手巾來,先讓大姑娘擦把臉。」

  張氏果然去擰了一把熱手巾來,雙手遞給玉清。她說句不敢當,站著接了。蔡為經坐在她對面椅子上,只是吸著紙煙,並沒有說話。玉清將毛巾擦過了臉,張氏又斟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上去。她接了那杯茶坐下慢慢的喝著。蔡為經看她的臉色,已是平和得多了。這就笑道:「一個大姑娘,無論是怎麼一個人,聽到信上這樣的話,誰也會生氣的吧?何況你又是這樣人才出眾的人呢?這話又說回來了,像李端才這樣人物,他根本不成材料。我的話可直率一點,你若是真出閣到李家去了,就成了那俗話,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張氏斜坐在一邊,一手斜靠了桌沿,望了他兩人,這就插嘴笑道:「這還用得著你說呢。也就為了這個,把大姑娘青春耽誤了。依著李家,早把大姑娘接過去了。從小定的婚姻,真是不好。」

  蔡為經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正巴不得他肯寫這封信了,為什麼還生氣呢。要不然,王府上想和李家退婚,哪還不是一件容易事吧?」

  張氏道:「李二狗這封信,也不過是寫出來騙你那二十擔租稻罷了,他真肯退婚嗎?」

  蔡為經道:「有了這封信,先是個把柄,只要李府上把手段作得絕絕的,這婚事也沒有什麼退不了的。」

  玉清雖沒有說什麼,但是聽到他兩人一唱一和,話多少是有些入耳。端了那杯茶,慢慢的抿著,就把話聽了下去。

  張氏向玉清橫掃了一眼,然後向蔡為經道:「怎樣叫作得絕絕的呢?」

  他道:「那就是讓李家沒法子反悔。你不是寫信說要退婚嗎?就退婚。無奈婚姻大事,不是三天兩天可以成功的,要不然,立刻和大姑娘另說成一頭親事,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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