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玉交枝 | 上頁 下頁 |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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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好德聽了這信上的話,臉紅著過了脖子,情不自禁的罵了聲狗才。蔡為經依然把信紙塞在信封裏,送進衣袋,笑道:「這可不是我騙你的話。」 王好德低頭想了想,望了東家道:「李二狗這傢伙,認不到幾個字,這信是他親筆?」 蔡為經道:「當然是他親筆。你說他不認識幾個字,你不知道他終年終日在小河口鎮市上混,混也混出一點知識來了。這樣的信,難道我還敢私造不成?」 王好德身上有點抖顫,望了東家道:「他……他……他說出什麼理由來,要和我女兒退婚。」 蔡為經笑道:「我不是說了嗎?世上沒有錢走不通的路。實不相瞞,我去找了他一趟,說明要借他的未婚妻出嫁一天,問他要些什麼條件,大概他賭債太多,急於要錢用,要錢要得很少。倒是,我過意不去,送了他二十多擔租子。他一口答應了,給我寫了這封信。他倒不是一定要退婚,借未婚妻出嫁,這話不好用黑字寫在白紙上,無非是表明這個女人他已不要了,我可以隨便借用。老哥,你不要傻呀。他都白髮了個小財,你為什麼不方便我一下,自己也方便一下?我把這關過了,你王李兩家願意婚嫁,照舊婚嫁,我這封信交回給李二狗。你若是不答應,我那二十多擔租子,可不能給姓李的。你打破了他一筆財喜,他恨死你了,你女兒不能作我一天女兒,也作不了李家一輩子的兒媳婦吧?我的話說得很直率,彼此是老東佃,用不著三轉九彎的說話,你現在仔細的想想。」 王好德端了杯子慢慢的喝著酒,點點頭道:「李二狗這傢伙,他作得出來,我女兒還沒有嫁過去,他就出賣她。嫁過去了,她還有命嗎?」 蔡為經笑道:「你這算明白了。對於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考慮的嗎?只要你點點頭,給你的好處,總比給你女婿好處要多得多。你可不要作那廚房裏的屋樑,望著大魚大肉,一點油水沾不著。」 蔡為經倒是不說什麼了。王好德喝過了幾杯酒,深深點了頭道:「這狗才既然不仁,我就不義。我就冒點危險,讓玉清和你走一趟,也無所謂。只是這件事我還不能作主,她若不去的話,我不能強逼了她上轎。就是強逼了她上轎,她一喊叫出來,那不都完了嗎?」 蔡為經道:「只要你願意了,你女兒的話,讓我家裏的和她商量。她和我家裏的感情相處得不錯,准可以勸得動。明天你和你女兒一路到我這裏來吃午飯,我們就可以把這大節目給商量定了,以後就可以把事辦得萬無一失。」 王好德喝著東家的酒,也只有隨聲附和著,答應不出什麼。飯後,他帶了一分沉重的心情,辭別了東家向家裏走。他想著東家的逼迫,那是可怕的,真要是和東家弄僵了,他為什麼不收佃呢?李二狗這傢伙,得了蔡家二十多石租子,就把沒過門的老婆出賣了。本來,這小流氓哪裏又發過這大的財?自己房子燒了,債是欠了,兒子的病沒好,豬死了,鴨損失了一半,下半年的日子,不知怎麼去過?若是能夠得著一筆好處,這些窟窿也就都可以補齊了。他一路行來,在星光的路下,覺得幾囤黃澄澄的稻穀,兩隻大肥豬,新蓋的三間草屋,都呈現在眼前。這並不是幻想,只要女兒冒充一下新娘子,所想的事情,都可以得著。李二狗那小流氓他倒發筆意外的財,我女兒也犯不上去和他爭這口氣。 他一面走一面想著,手拍了一下大腿,自言自語的道:「答應了吧。」 他看到樹底下的一塊星燈光,是自己家裏的牆上窗戶。由那裏吱唔唔發出紡線車轉動的聲音,那正是女兒在紡線。他到了門口敲著門,玉清提了一盞竹架子煤油燈出來,開了門,引著父親進去。她將燈舉起來,向父親臉上照了一下,問道:「爸爸在哪裏喝了酒?好濃的酒氣。」 王好德道:「東家那裏喝的。」 玉清道:「東家又請了喝酒,有什麼事找你嗎?」 王好德一看女兒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布衣服,穿得整齊乾淨,短頭髮也梳得一絲不亂。他想,她是個好孩子,怎麼可以讓她去作騙人的事?便答道:「東家沒和我說什麼,也許有點事?他約了我明天上午再去,你去不去看看東家奶奶。」 玉清道:「我去作什麼?他們家三姑娘見我一回恨一回,省點事吧,窮人不要和有錢的人過往得太密,他會疑心別人是沾光去的。」 王好德聽了這些話,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到了屋子裏,偷偷的把事情告訴了劉氏,這卻引出了劉氏一身的毛病,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不曾睡穩。次日上午,玉清出去放鴨去了,玉發也在門外曬太陽,劉氏和王好德在廚房裏相對的坐著,各自默然無言的,望了矮桌面。王好德口裏銜了旱煙袋望望窗子外的太陽,皺了眉道:「發呆有什麼用處?該去作午飯了。」 劉氏道:「東家不是約你去吃午飯嗎?」 王好德道:「我不能答應他的話,我怎麼去?」 劉氏道:「去總是要去的,我們對東家得罪不起呀。」 王好德舉著旱煙袋伸了個懶腰,皺了眉道:「這件事真是為難死人,教我們怎麼辦呢?」 劉氏道:「你只管去。玉清這孩子,比我們還會出主意,你讓我和她慢慢商量一下吧。」 王好德道:「她那個脾氣不好談。」 夫妻兩人正自猶豫著,蔡老六卻在門外叫道:「王好老,你預備呀。東家今日要挑租子,所有的租子,都要挑了去。」 王好德迎了出門,見蔡老六叉了腰站著,神氣十足,腳邊上就放了他家量進不量出的一隻大鬥。問道:「這話是真?昨晚上東家還沒有和我談過呀。」 蔡老六笑道:「東家到佃戶家挑租子,那也是例行公事。就是我也和你說了好幾次,東家有工夫就辦,難道還要三請四催不成 !」 王好德一看這情形,就是東家翻了,便道:「不是那話,我得事先知道,開囤子鋪席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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