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玉交枝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
|
|
玉清聽母親的口音,也覺得這把火是自己引起來的。她也不願多加分辯,自走回臥室裏去。 因為她是這樣大的姑娘了,她在家裏有一個單獨的屋子。這屋子在母親的西廂房裏,她回到屋子裏倒是不聽到別人說話。牆上有個小窗戶,正對了小天井,天井那邊,就是燒掉的幾間草屋了。天色已近黃昏了,母親就在那個沒有燒掉的土灶裏點起火來,做著晚飯。雖然那四周的黃土牆,還圍著那個廚房的輪廓,可是屋子上面沒有頂,金紅色的雲片,在那當頂遮蓋來,火烤過的黃土牆,格外的照出了一番淒涼的病態。那找歸宿的昏鴉,三三兩兩的,不帶聲音地掠空而去。偏是西北風由那廢墟上吹過來,兀自帶著一種焦爛的氣味,這就感到這個家是經過一番浩劫了。昨天這時候,屋子還是好好的,今天就情況完全兩樣。 玉清伏在窗戶臺上,向這裏望著,就覺得昨晚上一時的疏忽,鬧成家裏這個大亂子,這項錯誤是不可饒恕的了。她越想越覺著難過,就在一張小竹椅上,斜靠了椅背打瞌睡。睡意朦朧中,聽到父親在隔壁屋子裏算帳。他道:「這四間屋子,若沒有東家幫助是蓋不起來的。幾千斤稻草,就算不用花錢,大大小小,總要二三十根木料。竹蔑釘子,還有人工,哪裏不要花錢呢?除了房子,再談屋子裏,鍋盆碗盞,連筷子都燒掉了,這豈不要重置?家裏這些稻子,除非不納東家的租,才可以辦得了。」 玉發帶著哼病的聲音道:「若不是我害這場病,也好些。無論如何,我總可以打幾個錢來補貼。現在我不但不能補貼,反是用掉了四五擔稻子,真是教人發愁。昨天晚上在火場上,蔡大老爹不問我們燒得怎麼樣,就只惦記他的租稻燒掉了沒有。這兩天我們在難中,他也許不好意思來收租。過幾天等我們家裏安定一點了,就要來挑租了。」 王好德道:「不是昨晚上一把火,我也就打算今明天找中人請東家了。昨天下午,蔡老六已找我特意提這件事了,真是一件事跟一件事逼人。」 玉清聽著,這是父親和哥哥說日子不好過呢。不敢搭話,也就沒有敢出去。 吃晚飯的時候,天色還沒有全黑,玉清才悄悄地走下廚房。那間小過堂,已讓給了鴨子,廚房裏是空的,沒個坐處,大家各捧了一碗粥,在小天井屋簷下站著喝。劉氏也沒有作菜,每人粥碗上放著一截鹹黃瓜。那個生病的玉發,也沒有例外。不過他特別受著優待,是坐在房門的門檻上,靠了門框當椅子的。玉清看了他幾次,見他喝著粥,不住搖頭。心想,他一定是埋怨著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她在家裏向來是不肯在口舌上饒人的,現在是見著家裏人只有撩著眼皮看人家一下,低頭就走開了。晚飯後,她點了一盞梓油燈,在自己屋子裏紡線。腳下踏著紡線車,手裏拿了棉花條,扯的扯,轉的轉,都是沒有腦筋管制。她的腦筋卻是在想著怎樣才能夠幫助父兄度過這段惡運呢?她紡了一晚的線,在紡線車上,並沒有想出一個什麼辦法。 到了次日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洗了把凍水臉,拿了竹竿,就把小過堂裏那群鴨子趕到田阪上去。這樣,離開了家,暫脫愁城,也總算給家裏幫了忙吧。吃飯的時候,把鴨子趕到門口。吃完了飯,她又趕著鴨子走了。一連是四五天工夫,家裏那幾間燒去的屋子,依然沒有補修的希望。這日中午,她趕著鴨子,正要回家去吃午飯呢,卻遠遠地看到蔡老六走向家門。她暗叫一聲又是不幸,東家催租來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