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玉交枝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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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在灶臺上炒著菜,便道:「爸爸,你起來吧。種田我們沒有你內行,燒火呢,可是你也沒有我內行呀。你的火燒得大一把小一把,炒菜也是怪不合適的。」 王好德打了個哈哈,站將起來,笑道:「我也承認我燒火不怎麼內行,不過灶口上你們把柴夥堆得這樣亂七八糟,吃完了飯,你們還是收拾收拾吧。」 他說著話時,看那劉氏身穿一件藍布短褂子,是半歪在身上,因為脅下的紐扣,有兩個扣錯了。臉上黃黃的,眼睛皮全部垂下來,那睡意是很濃的,便望了她道:「我看你吃完了飯就去睡吧,你兩隻眼睛都快要合上縫了。」 劉氏掀起衣襟來擦了兩下眼睛,笑道:「今天的事,今天總要作完呀。天黑了,點上燈吧。」 王好德點點頭,把牆上的竹子燈架就取了下來。揚子江中游,很多地方的農村,還點著老式油燈。這種老式油燈,點煤油的燈,是個扁圓的小油壺,伸出個長嘴子來,裏面插上一根燈草。另外一種燈是點梓油的。梓油是梓樹子炸出來的脂膏。平常凝結著,很像凍的豬油。這類燈,是個小瓦碟子,將梓油盛著,在裏面壓上兩根燈草,也像點菜油燈似的,只伸出一小截燈草頭燃燒著。這種燈,和菜油燈的作用是同樣的,在鄉下的草屋子下面,為了安全起見,凡是草屋子裏,照例是點著梓油燈。 王好德這間廚房,就是草蓋的,他們家裏總是點梓油燈,所以這時候玉清在牆上取下來的燈,就是梓油燈,一個竹骨架子,上端支了個瓦碟兒,裏面盛了半碟梓油。她送到灶門口,劉氏將火鉗夾了一根燃燒著的柴棍子,把燈草點著了。玉清籲了一聲道:「這只有半盞子梓油了,還要添油吧?」 說著,她將燈架子掛在灶頭的土牆上。劉氏道:「家裏已經沒有梓油了,你就點著煤油燈吧,作菜的時候,也照得亮些。」 玉清也不反對這個辦法,就到臥房裏去取了一盞煤油燈來。她將煤油燈亮著,也掛在土牆上,隨手將手向梓油燈扇了兩扇,那燈草就熄了。她趁著煤油燈光,把鮮菜和鹹菜都作熟了。一家三口,就在廚房裏矮桌上喝粥。還吃著晚飯呢,劉氏懶洋洋的,將筷子尖緩緩的扒著粥向口裏送,就連打了兩個呵欠。王好德向她道:「吃了飯你就先去睡吧,玉發要什麼,我去照應他。你放在他床面前那張竹床,不用搬走,拿床被子我就在那裏睡了。」 劉氏道:「我真支持不住了,洗鍋碗的事交給你了。豬食呢,明早天亮起來再煮。」 玉清道:「你睡吧,不用煩心了。」 劉氏放下筷子,扯下牆釘子上一塊手巾擦了兩擦嘴,精神一鬆懈,彎過手臂,斜摸了桌沿,又打上兩個呵欠。玉清道:「你看,你兩隻眼睛都快合上縫了,你就先去睡吧。」 劉氏道:「我覺得兒子的病已經好了,也就放心去睡了。」 王好德飯後,將小提桶打了半桶熱水,放到矮桌子邊,先把手巾送到桶裏搓揉了幾把,擦抹過了臉,自己就在桌子下摸出一隻便鞋,然後坐在矮凳上,兩隻腳跨著提桶梁,伸到桶裏去洗,這是作莊稼人,每日最舒服的一段時間了。玉清將碗筷都放到小鍋裏,舀了大半鍋水,站在灶邊洗刷鍋碗。王好德洗著腳兒,和女兒閒話,歎口氣道:「家裏病人的病是松了,可是債就緊了。」 玉清道:「一件事接著一件事發愁,還愁不了許多呢。你去掩上大門,也陪著大哥睡覺吧。讓我一個人慢慢收拾廚房,你不要打岔。」 王好德提出腳來摔了摔水點,也沒說什麼,提著水桶走了。玉清繼續的收拾廚房,收拾完了,她將煤油燈取下來,放在灶頭上,蓋上鍋蓋也待要走。嗷兒的一聲,一隻花貓跳到灶上。玉清將手一揮道:「去吧。野到這時候才回來,什麼吃的都沒了。」 她轟走了貓,走到灶門口,彎身向裏看看,只有幾個火星星,也不理會,隨手將牆上的梓油燈取下,對著煤油燈點著,吹熄了煤油燈,帶了梓油燈進房去。她覺得梓油燈只剩了小半盞油,睡覺的時候,將燈放在桌上,聽其自滅,就不用起身吹燈了。她照著這個偷懶計劃,就回房去安歇了。累了一天,鑽進垂下了的蚊帳,就在木床上倒下,什麼也不知道。忽然幾聲大叫,不好了!起火了!她睜眼一看,滿屋通紅,可不是著火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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