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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曹四老爹把丟在牆角上的布傘拾了起來,笑道:「不,我回去還有點事,我也得把正務交代交代。」

  說著,把口袋裏寫的那張借條草稿取出,遞給蔡為經道:「大老爹,你看,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我原來寫的比這還要切實些,王好德那傢伙狡滑得很,他雖然不認識字,他要我一句句的念給他聽,我只好改成這樣子。」

  蔡為經看了看,點著頭笑了。馮彩堂問道:「曹先生什麼大手筆?親家看了,甚為贊成。」

  蔡為經就遞了過去給他看。馮彩堂看過之後,手裏拿了紙條,另一隻手摸了鬍子,微微的搖擺了頭道:「將豬作保,這是創舉,不必了。佃戶若是好佃戶,將來和他理論起來,這借條倒見不得人。人家看了,說是東家太凶,連佃戶兩隻豬都計算在內。」

  蔡為經笑道:「這原不是我的意思,這筆就免了吧。」

  曹四老爹笑道:「二位可說宰相肚裏好撐船,寬宏大量。見了王好德我當宣佈二位的德意。好吧,我明天引他來寫借條畫押,告辭告辭。」

  說著,連連拱手。蔡為經笑道:「全鄉下的人,都吃過午飯了,你打算到哪裏去?你若是走了,不是客氣,倒是見外了。」

  曹四老爹提著手上的布傘,搖晃了幾下,作個沉吟的樣子,笑笑道:「好吧,那我就叨擾吧,改天我也得請請兩位民意代表。馮劉二公在這裏多玩兩天嗎?」

  馮彩堂道:「我們是路過此地,順便就看看我們親家。」

  說著話,大家一同走到堂屋,堂屋正中間,拉開方桌子,將椅子圍著,桌面上擺滿了菜碗,碗裏的菜,都是堆起來的。桌角上放了一把瓜式錫酒壺,四老爹嗅到一陣肉香,又嗅到一陣酒香。他也不知什麼原故,嘴裏的清涎,立刻充滿了,他咕嘟一聲,伸著脖子咽了下去。

  主人一陣謙讓,引客入座。曹四老爹扶起筷子,嘴裏沒工夫說話,倒反是安靜了,他准有十五分鐘不曾開口說話。還是那位劉百立參議員引起了話鋒,他笑道:「我今天到這裏來,幾乎鬧了個笑話。我把一位洗菜的姑娘,當作蔡小姐招呼。我在縣裏,遇到過蔡小姐的,本來她是個學生裝束,怎會鄉下打扮呢?但我當時沒有想到這是錯了。」

  馮彩堂笑道:「我這位未過門的兒媳,我也見過兩面的。連我也認錯了,何況你呢?」

  曹四老爹正想說什麼。蔡為經先搶著答道:「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相貌身材,大致總是那樣。親家,你那兒媳婦,非常的好強,她就怕人家說她和鄉下姑娘一樣。她的理由,鄉下姑娘,都是沒有知識的。」

  馮彩堂微笑著,點了兩點頭道:「若根據這一點,倒是說得通的。現在時代是變了,不要瞧不起鄉下人啦。」

  曹四老爹舉起酒杯來道:「好!馮參議思想平民化,恭賀一杯。」

  說著端起杯子來先幹了,馮彩堂當然也就陪著他幹了這杯。他自提著酒壺,將杯子滿上了,又對劉百立道:「先生當參議員是我們這一縣之福,年富力強自不必說了。光是先生的大號,百立兩個字,就適於建國,恭賀一杯。」

  劉百立道:「兄弟不會喝酒。」

  曹四老爹笑道:「那麼先請用點菜再喝。」

  他拿起筷子,對菜碗裏連連指點了幾下。先夾了一塊半肥半瘦的肉吃了,然後又夾了一塊雞吃。見別人還是不喝,他笑道:「劉參議員隨便,兄弟先幹了。」

  說畢,把杯子端起來一飲而盡,而且表示了他的努力,將杯子喝得刷的一聲響。但是桌上人只有報之一笑,並未同幹一杯。曹四老爹覺得今天這頓午飯,是整個月不遇的良機,他並不放鬆,在四面八方逢迎主客之下,鬧了個酒十醉,飯十飽。飯後,馮劉二人,倒真是要趕路,只談了會子話,也就告辭。蔡為經笑道:「我們兩親家,幾個月不見面,見了面又不能多談。」

  馮彩堂道:「我沒有什麼事。不過你那女婿,為了下半年考大學的事,也許要來和你談談。現在孩子趕高中畢業的功課,分不開身。二來孩子又沒過門,總是難為情,暑假的時候再說吧。」

  蔡為經知道是一句閒談,也就隨聲附和著,把客送出大門而去。曹四老爹還等那借條的結果,依然在書房裏坐著。蔡為經回來了,他向主人連拱了幾下手,笑道:「多謝多謝,這頓好菜好酒,吃得我暈過去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關於王好德欠租的事,你老意思怎麼樣?我明天把這事辦結束了。」

  蔡為經道:「好,就照著你的話辦。我親家公說了,拿豬作保的事大可不必,我也就大方些吧。借條上他親筆畫了押,又有四老爹作保,也不怕他再短租的。」

  曹四老爹今天是心服口服,將那張草稿要回來,道謝而去。次日,他不便再吃蔡家的午飯。過些時候,到了王好德家,見了面就說:「王二叔,我不便常打攪,你家吃什麼給我添雙筷子就行,什麼也不必預備了。吃完了飯,我們趕到蔡家去辦完那件事。我昨天為什麼趕了去,就是借了他親家公當面給他說情,讓他駁不下來。我說人家欠你糧食,並不欠你的豬肉,將豬肉作保的事給免了吧。他先是不願意,後來我說,他不肯,我就不管這事了,他才答應了。老實說,我們作小紳士的人,是替窮人說話的。」

  王好德聽說,著實道謝了一番。他們家裏,原是吃大麥糊,就另外燜了一小鍋飯待客。沒有菜,也炒了兩個雞蛋,和一碗小毛魚幹。酒是王家儲藏的,也煨了一小壺。這是曹四老爹奔走借條最後一次收穫了。飯後,雙雙到了蔡家,當著蔡為經的面,寫好一張借條,由王好德畫好了押。四老爹作保的人也畫了押,將借條雙手交給蔡為經。他將借條從頭看了一遍,點了頭道,「這事就這樣解決了。王好德,這是四老爹的面子,要不然,我是不能答應的。到了新穀登場的日子,我是根據這借條說話,那是不能再打擂臺的。你把我的田,種成什麼樣子了,我作到理直氣壯,就要收佃的。」

  王好德見了東家,向來就沒話說,口裏連稱是是。他心裏想著,東家有了這借條只有更厲害,這借條反造福於他,是不會有個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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