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玉交枝 | 上頁 下頁
一一


  王好德又點了兩點子頭道:「不過四老爹說可以抹零,現在並沒有抹零啦。」

  曹四老爹笑道:「你真是個老實人。在字面上,你落得君子些,到了交租的時候,你請上一桌酒,邀上幾位中人。世界上決沒有作中人偏著東家的,那時候大家和你一說合,當然是東家大大的推讓一番,豈但是抹零而已。」

  王好德手摸了下巴,想了一想,問道:「這樣子辦,自然是好。但是四老爹的借條上都說了,口說無憑,這將來和東家辦交涉,口說有效嗎?」

  曹四老爹將身子一扭,扭得連頭也轉了兩個圈子,笑道:「那絲毫沒有問題,我姓曹的給人作一件事,一定前前後後,都顧個周到。」

  說著,先伸手拍了兩下胸脯,然後又豎出個大拇指來,半昂著頭,臉色板得端端正正的。王好德看他這副神氣,也就很是相信。正好玉清提了一籃子菜回來,臉上曬得紅紅的。她將頭上搭的一條濕手巾取下,一路叫著好熱進門。看到了曹四老爹在座,立刻笑著相叫。曹四老爹笑道:「大姑娘,你看,我又趕著吃午飯到你家,少不得要打擾你家了。你臉腮上曬得這樣紅,快去涼涼吧。」

  玉清站著出神了一會。她把菜籃子放在面前地上,將腳踢了一下籃子,正了臉色道:「為洗這籃子菜真倒霉。」

  說著,她又噗嗤的笑了。王好德道:「你遇著了什麼事?」

  玉清道:「我在塘裏洗完了菜,提著籃子回來。遇到兩個人,倒也是紳士的樣子。有個五十上下的人,只管對我望著。我看他那麼大年紀,嘴上一把黑鬍子,也沒說什麼,我低了頭走我的。另外有個人三十來歲,穿了短衣服走路,手上還搭了件長衫,是個斯文人了。他倒和我點了個頭說:『三姑娘,你真勤快呀。這位老先生姓馮,我們到府上去拜訪蔡大老爹的。』我才想起他們認錯了人,那個馮老頭子,准是蔡大老爹的親家翁。我一扭頭就說,我不姓蔡,我姓王,我也不再理他們就回來了。」

  曹四老爹道:「那個黑鬍子,是長方的臉,額角上有個大黑痣的嗎?」

  玉清道:「對的。」

  曹四老爹兩手一拍道:「這傢伙是個酒罈子,和我比過兩回酒,真不錯。他會親家來了,少不了大喝兩場,我找他去。」

  王好德道:「你在我這裏吃午飯呀,雖然我沒有蔡府上的菜好,我倒是誠意的。」

  曹四老爹紅了臉笑道:「我並不是去趕他一頓吃,我和姓馮的有話交代,下午去,恐怕他走了。我這就去,順便也可以把你們的事解決了。」

  說著,他把寫的那張借條,揣進衣袋裏,然後將放在桌子邊的布傘撈起,起身就走。

  王好德因他來了,很出了一番力氣,茶也沒有喝一碗,甚不過意,直送出大門外來。曹四老爹想到馮老頭來會親家,蔡府必是盛大招待,自必雞肉魚蝦好菜全有。中午雖來不及燉雞湯,而他們家子雞也不少,這時候新辣椒正嫩著,必然是炒辣子筍雞,還有瓠子燒肉塊。他心裏幻想著這可口的好菜,眼望天上的白雲,就像一塊大肥肉,早是魂飛到蔡家的飯桌上。後面有人相送,他並沒有理會。他一口氣跑到蔡家大門口,就遇到小長工提了小籃子向外直跑。問道:「匆匆忙忙,要向哪裏去?」

  小長工道:「我們親家老爺來了,上鎮市上去買些新鮮肉回來。天熱,案子上,肉不會多,去晚了,怕買不到呢。」

  他說著話,更不停留的走了。曹四老爹心裏暗暗叫了聲活該有口福。奔到蔡為經書房門外就叫道:「大老爹,你吩咐我的事,我已經辦來了。這些佃戶,沒有一個成人的。我和他說了多少話。他才……」

  說著話,他已走進了屋子,看到一位長方臉黑鬍子的人,立刻將布傘向旁邊一丟,抱了拳頭,深深的作了三個揖道:「馮二老,彩堂先生,馮參議員,我們的民意代表。」

  這位馮彩堂縣參議員經他這一番恭維,也就有禮相還。笑道:「幸會幸會。我給你介紹,這是劉百立參議員。」

  他說著,指了一位同來的中年漢子。曹四老爹又是一陣揖,笑道:「難得,遇到兩位民意代表,我得多多請教。」

  他周旋了一陣,也不問主人是否相留,就坐下來了。

  蔡為經對於這位縣參議員親家,倒是欽佩非凡的。他這時在屋子裏陪客,並沒有工夫談欠租問題。但看到馮彩堂對姓曹的,很是客氣,他也就不置可否了。好在曹四老爹在鄉下是個萬事通,兩位來賓無論說什麼,他也可以幫腔,南天北地,足談了兩小時。主人除了茶煙供客,還有乾果碟子佐茶,說久了也並不淡口。接著就是大長工來相請,到堂屋裏去午飯。曹四老爹這才打了個哈哈,站起來道:「只管和馮劉二公說話,把時間也忘了,我當告辭。」

  蔡為經道:「你當和我陪客,怎麼說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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