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玉交枝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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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數日奔波一借條 鄉下的紳士們,奔走各莊,挑撥是非,也和解是非,他們的第一個目標,自然是弄幾個錢花。第二個目標,就是隨時去白吃白竭。這樣既可以省掉家裏一頓,而且還可以增加些營養。吃人家事主的,總比吃自己的好些。所以曹四老爹在蔡家吃飯時,他又約著要到王好德家裏去。這樣,他又可以在王家吃一餐了。當午又是個酒醉飯飽,和蔡為經說到太陽偏西,方才回家。次日,又在燒午飯的時候去見王好德。這老農是剛由田裏耘草回來,兩條腿上,兀自黃水淋漓,夏天在水田裏工作的人,穿衣服是熱,不穿衣服是曬,於是在肩膀上搭了一塊藍布圍巾,和頭上的草帽相配合,遮蓋了半截身子。王好德走到便門口,站在一棵柳樹蔭下,將耘草小耙子,靠了樹幹放著,那塊藍布圍巾汗濕透了,像是水洗過以的,他擰著那圍巾上的汗,像漏斗眼裏的水向下淋。然後手拿了草帽,在胸脯面前扇著。 曹四老爹收著他撐的布傘,慢慢的走到面前,笑道:「王好老,辛苦了。」 王好德聽他的稱呼,又客氣了一點,顯著彼此交情進步了。笑道:「四老爹,你大概又為我們的事忙著了,快請家裏坐。」 曹四老爹一聽這話,人家就有相敬相親之意,於是笑道:「我們至好,跑幾步路算什麼。」 說到這裏,他走近了兩步,對著王好德的耳朵,低聲道:「有錢的人,脾氣大,話也難說。為你這欠租的事,我到蔡家去了兩次,可以說我是說得舌幹唇焦。到了昨天下午,總算有點眉目。唉!這種地主,真可以叫聲打倒。」 他說到這裏,還表現了他意志的堅決,將腳在地面上重重的頓了兩下。王好德看他這樣子,當然是十分同情的人,也就滿臉表現了興奮的顏色,向他抱著拳頭,連說四老爹你是好人,你是好人。 他說過第一句,想不出第二句來換著話說,所以第二句還是那四個字。第二句說完,第三句依然變不出花樣來。還是曹四老爹不肯失掉機會,點了頭道:「我們到裏面去談吧。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他又抖了一句文。當然,這種文言,王好德是懂得的,就引了曹四老爹進門,他的作風,和上兩次有點不同。他坐下之後,就將蔡為經大罵了一頓。王好德坐在旁邊,倒不好說什麼。直等他罵了二三十分鐘,王好德笑道:「四老爹,你也不必生氣,我欠他租子,乃是真情。我只能說我沒有錢沒有糧還他,我並不想賴他的。」 曹四老爹點了兩點頭道:「王二叔是天生公道人,肯說這種話。不過在他那意思,你光是承認欠他租子,那還不行,你得和他辦點手續。」 王好德連點了幾下頭道:「那意思我明白,上次四老爹也和我說了,無非是讓我寫一張欠條,我就照寫給他吧。」 曹四老爹見他這樣慷慨的答應了,倒為之默然。今天王家沒有預備紙煙招待,只是主人取下腰帶上掛的那支旱煙袋,放在小桌子角上。曹四老爹對於這種招待,倒是將就了。取過旱煙袋,在旱煙袋上掛的煙荷包裏,撮上些煙絲,慢慢的在煙袋頭子上放著,他是在借了這個緩慢的動作騰出工夫來想心事。王好德取過牆上掛的蒿草香繩,給他點著煙,笑道:「為了我們窮人的事,老是讓你們這樣費神,我們將來是怎樣的報答你呢?」 曹四老爹笑道:「言重言重。我在鄉下,承大家看得起我,遇事都要我跑一兩趟腿,我怎能不盡力而為。借條,我今天先和你起個稿子,念給你聽。等你同意了,我再拿去給蔡為經看。他沒有話說了,然後我親自帶你到蔡家去當面畫押。」 王好德哎呀了一聲道:「那要四老爹跑多少次路呢?」 他搖搖頭笑道:「那倒不要緊,我又不種莊稼,什麼時候,也是閑著的。不過這樣一來,少不得又要叨擾蔡家和府上兩餐飯。」 王好德笑道:「那也太值不得說了。四老爹為我們的事跑路,難道還要你餓肚子嗎?不過沒有好的吃就是了。」 曹四老爹一聽這話,這樣的飯食,算也有了著落,大為起勁,就叫王好德到鄰居家去借了一副筆硯,和一張草紙來。他伏在桌子上,口中念念有詞,起草了一張借條,連塗帶改,費去了三十分鐘的工夫,然後放下筆來,將手一拍桌沿道:「這一張借條,寫得四平八穩,你們兩方,都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我念給你聽。」 於是兩手捧了紙條念道: 為立借條事,立借條人王好德。茲因去年應交東家蔡大老爹印為經名下租稻,欠有七石五鬥整,理應早日交清,奈以家中用途不湊將租扯用,至今未曾交割,十分抱歉。現經中保說合,一俟秋穀登場,一併交送。在拖欠期間,當按租周息二分起息。家中養豬兩口,可作保證。空口無憑,立此為據。 立借約人王好德保人曹虎翔王好德在一旁靜靜的聽著,問道:「四老爹,怎麼把我兩口豬也拉扯在內呢?」 曹四老爹笑道:「這不過一句空話,譬如我也寫在上面作保,你交不出租來的時候,蔡大老爹還能拉我去當租稻嗎?」 王好德點點頭道:「四老爹說的是。借條上只寫了把豬作保,並沒有把豬抵錢,豬和人一樣,只是作保罷了。不過這二分起息,從那時起呢?」 曹四老爹笑道:「你什麼日子立借約,什麼時候起息,這還用得著問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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