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玉交枝 | 上頁 下頁


  蔡為經聽他所說,完全站在自己一邊,很是高興。因為拿出來的那盒紙煙,已經是吸完了,又在雜貨架子上雜貨堆裏摸索了一包煙出來,抽出一支,含笑送到他面前,曹四老爹一想在這裏吃飯,是絕無問題的了,於是高高興興的坐下,湊和著主人的意思說下去。主人也在高興之下,否認王好德寫借條的行為。他吸著煙沉思了兩分鐘道:「王好德這傢伙,外號叫王好老。他老婆又是長年多病,一點治家的經濟原則沒有,還是真窮。不要他寫借條,問他要租子,他有稻子交出來嗎?」

  曹四老爹眉毛皺了兩皺,口裏吸了一下響,表示了他躇躊的樣子,而他還有些悲天憫人的神氣。這就又帶了三分愁苦的樣子向主人道:「我到他家去過,他家的確是窮。現在說他們還可以盤出錢來的,只有他家兩口豬。可是這豬還不到三四十斤重,作不了什麼大事。大概到了秋季收割的時候,這豬也就勉強可用了。」

  蔡為經道:「這倒讓我想起了個辦法,他寫借條就寫借條吧。但是他必須在借條上贅明一句,他一定是把豬養得肥大了,就賣豬還我的租子。」

  曹四老爹心裏跳了幾下,眼睛又盯了主人一眼,微笑道:「這個辦法很好。不過他家有兩口豬的事,大老爹不要說是我說的。」

  蔡為經哈哈一笑道:「他家到我家這樣近,他家喂了兩隻豬,我都不曉得嗎?」

  說著話時,蔡家的小長工,來請主客吃飯,主人就問煨了酒沒有?小長工道:「煨了兩壺呢。」

  曹四老爹立刻閃動著兩條眉毛,笑道:「酒不必了,酒不必了。以後我和大老爹跑腿的事多著呢?必須遇茶喝茶,遇飯吃飯才好。」

  口裏說著,跟隨主人上小堂屋。究竟財主人家,作風不同。桌上擺下六七隻茶碗,除了素菜不算,中間就有一碗黃瓜段燒肉,幹魚雞蛋,這樣大戶人家更是有的。賓主共坐下來,主人提了小錫壺和客斟著酒。這個不速之客,端著小瓷杯子,刷的一聲,幹了那杯。然後舉了空杯子道:「我還沒喝酒,不是醉話。我就是蔡府門上一條狗,大老爹有什麼事,只管叫我,我是一呼就來。還有什麼人欠租欠款,你都交給我,我全盤和你老代催,還是銀錢不過手。你就是我們這一鄉的一尊活佛,我們不能不擁護你老呀。」

  這樣說著,連站在一旁的小長工都張了嘴笑著。曹四老爹向他正了顏色道:「小兄弟,你不要笑。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你能在蔡府上作長工,你是造化。不說別的,單是每天這一粥兩飯,現在我們鄉下,有幾處人家可以照辦。你們在蔡府上作工,要多費力才對呀。」

  這話說得主人非常的受聽,不住的點頭。曹四老爹笑道:「大老爹,有道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王好德離府上最近,他有了錢,決讓他躲不了。就是明天吧,我先到他家和他說說,讓他把借條先寫好。下次我下午來了,免得又打攪你的中飯。」

  蔡為經笑道:「一頓便飯,你不要太認真了。上次賣稻子,買賣沒有作成,你也就不吃飯走了。我家三就埋怨我沒有留你呢。」

  曹四老爹道:「哦!我還沒有她呢,該向她謝謝。」

  蔡為經道:「她去拜姨父的壽,還沒有回來呢。她就喜歡在她姨娘家,一來呢,他兩口子都喜歡她。二來呢,他家到縣城只有三四里路,買什麼東西都是便當的,小孩子順腳溜著就到城裏去玩玩。我總勸她少去,她哪裏肯聽?」

  曹四老爹道:「至親骨肉,那又何妨?三姑娘若在縣裏念書,令親也多個照應。」

  蔡為經道:「下半年,我那姑爹中學畢業了,也許他們家要提到辦喜事。孩了們就是結了婚以後,一路到南京或北平去念書,這也好,省掉我許多心事。」

  他說心事,也就真有了心事,端起杯子要喝不喝的,只管出神。曹四老爹以為他還是惦記王家的欠租,隔了桌面,豎起巴掌,正了顏色道:「王家的事,我一定上心,要不,我今天下午就去一趟吧?」

  主人見他如此上勁,複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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