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燕歸來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燕秋道:「也許是這店裏夥計把水弄髒了,叫他來換一壺乾淨水吧。」

  她於是自告奮勇,把夥計叫了來。夥計道:「我們這裏的井水,全是這個樣子的。不信,你可以到前麵茶爐子邊上去看。」

  昌年接嘴道:「這倒是有調查之必要,我得去看看。」

  說著,也就出來問茶爐子在哪裏?夥計告訴他在前進屋子轉彎的地方,費昌年立刻就走了去看。果然的,在牆角落裏,堆了兩方大泥灶,旁邊有個很大的風箱,有小孩子在那裏正拉著。灶邊是一大缸水,缸上也沒有蓋,黃黃的和缸沿相平,灶口上放了幾把銅壺。真是奇怪,全沒有壺蓋。小孩子拉著風箱,火星亂飛,灶邊一個坑,裝滿了碎煤屑子。一個夥計提了一把空壺來,很是乾脆,將壺送到缸裏去,舀起一壺水來,就放到灶口上去。昌年看著,不由得暗地點了兩點頭,自然心裏有話,還不曾說出來。這時,就有人拍著肩膀道:「看什麼?不看呢,糊裏糊塗,還可以把水喝上一點,你這一看,糟了,簡直不必同平涼的水結緣了!」

  健生站在身後,向他微笑。昌年道:「一個人為環境所逼,不能乾淨,這是可以原諒的。但是像這個飯店裏,很容易的將水弄得更乾淨些,何以他們不但不弄乾淨,反而把水糟蹋得更髒!」

  那個扯風箱的小孩子,卻是來得很起勁,只管來去的送著,看到費、伍二人在這裏批評水色不好,便道:「我們這裏的水,就是這個樣子,並非是我們弄髒的。你不信,到我們井邊去看看。」

  健生道:「老費!我們真去看看吧,到底這裏的井水,是不是這樣黑的?」

  昌年的心裏,老覺著不受用,何以這西北的水,永遠是這樣渾濁的?於是又問明瞭井在哪裏,順著這土灶的牆角落裏,向左一轉彎走去,這裏有一個漆黑的夾道,在較寬的所在,地面是很潮濕的,這可以知道有井。走近來看看,在地面突起較高的一塊,中間有兩個窟窿,那就是井。口上並沒有井圈,只是砌了一圈磚。在井上面,有兩根木頭,上端橫架短梁,梁是活動的,上面卷了一大捆繩子,繩子下端,拴著一隻藤編的桶式簍子,底上釘了一塊鐵。昌年扶著木柱,伸頭向井裏看看,黑洞洞的,哪裏分別得出有水沒水?健生也看了看,便道:「我們不會汲上一桶水來嗎?」

  於是扯動了活轆轤上的繩子,把桶放了下去。繩子約莫放了三四丈,搖著那桶,依然不曾靠水。昌年道:「這橫樑上既然捆了這些繩子,當然就有那末深。你不全放下去,怎麼舀得著水?再放吧。」

  果然將繩子完全放下去,才聽到隆的一聲水響。當放下去的時候,還是很快,這橫樑的另一頭,有一個乙字形的鐵柄,是轉桶上來的,兩個人轉了又轉,約莫轉到兩三分鐘之久,才把那一小簍子水汲了起來。提到光處一看,可不是和水缸裏的水一般無二嗎?水面上飄浮了一些屑末子。據昌年說:那是草屑子。健生就說:「這地方缺少草屑,那必是馬糞。」

  兩人站在水桶邊,發了一頓愁,這個問題還不曾研究出結果來。只見那西北飯店的店夥,挑了一擔桶來,首先就把這簍水傾在桶裏。昌年拉著健生的手道:「走吧,不用再看了。我們還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喝到乾淨水呢。若是像我們這樣子,只管見水就不放心,不用活著了。」

  一面說著,就拉著他到了屋子裏來。

  這時,燕秋還在屋子裏,見昌年扯了健生進來,就問是什麼原故?昌年把原因一說,燕秋皺了兩皺眉頭,苦笑著道:「其實呢,也並非毫無辦法,你來看。」

  說時,她指了桌上的茶壺,和一隻大碗。見三隻杯子裏,都盛了水;水底已慢慢澄積著泥。那大碗裏的水,卻沒有什麼泥。燕秋笑道:「茶倒了,我要了一壺開水,先把水斟在杯子裏,等泥沉了底,再輕輕的把水過到碗裏去,碗裏又澄一澄,然後回斟到壺裏。這樣一來,水比較的乾淨了。不放心,我們親自送到灶上去,再熬一熬。這樣的做,水煮過兩道,有微菌也已殺死,總不至於出問題的。」

  健生道:「那也只有如此了。可是偶然兩次三次,那沒什麼關係,假使一個人常年在這地方過活,也能這樣不怕麻煩嗎?」

  這句話,把燕秋問得窘了,無話可答。昌年笑道:「那有什麼要緊?現在西北交通,總是便利,打一電報到上海百貨公司裏去,買一個濾鬥,由飛機帶了來,這喝水的問題,不就馬上解決了嗎?」

  燕秋一笑,健生也一笑,然而這笑都是極不自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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