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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嚴益壯道:「這辦法很好,不過所說送各代表車馬費一節,我想倒不妨從寬,至少的限度,也應該派五塊錢。」

  薑公望道:「一人五塊,明天若有二十個代表到場,那就得花一百元了,加上酒席茶水,那不要花一百四五十嗎?」

  高彌堅道:「我又忍不住要多嘴了,我們要想事情辦得好,那就不能省錢,而且明天這一會,是我們聯絡人家的第一步,怎樣可以含糊了事?據我說,每人就該送十塊錢,讓他們心裏先歡喜一陣。他們一歡喜,憑著他們各人自己的力量,每人能拉攏個二三十位同鄉到會,也未可定。至於到會的人哩,只要有那些分代表去聯絡,就不十分招待,也不要緊。這種辦法,叫聯將不聯兵,是省錢的一條妙策。」

  厲民行道:「這話卻也有幾分理由,不過這樣一來,一千塊錢,就去了一大半了。」

  嚴益壯道:「那倒不要緊,只要辦得有聲有色,我們就好向平老開報銷。開會這件事,是要人到會的,又不是什麼秘密事件,諒平老也不會疑我們騙他。」

  大家商議一陣,倒覺得高彌堅的辦法,扼要可行,當時就把剩的六百塊錢,封存在薑公望這裏。就在本晚,各人分頭去找這些小代表,預備明天開會。

  這其中四個人,以厲民行的性情,最是暴急,他坐了包鐘點的車子,馬上出發。他們這出發的地點,不外三處,第一是會館,第二是學校,第三是學生寄宿舍。因為這種地方,是同鄉密集之地,容易召集會員。厲民行坐了車子,先到五邑會館。這會館裏有一個光國大學的法科學生,終年不很上課,什麼民眾集合的事情,他都喜歡加入。他叫胡佩書,卻外號叫胡大海。在同鄉中,問起胡大海來,沒有人不知道。這會館裏,厲民行本是熟路,因站在院子裏喊道:「胡先生在家嗎?」

  胡佩書穿著一件襯衫,套著一件背心,頭上戴著一頂踢球的運動帽子。他推開一扇房門,伸出半截身子,正向外探望,見是厲民行來了,連連點頭道:「密斯脫厲,請進請進。」

  厲民行走進屋去,見他屋子裏,床上桌上,堆了不少的雜誌報章之類,笑道:「只看胡先生屋子裏新刊物,就知道胡先生很關心大局。」

  胡佩書道:「我訂的這些報紙和雜誌,倒算不少。可是每天拿到手,也不過翻翻題目,看個大略而已,內容是什麼,我倒不知道。」

  厲民行笑道:「既然不看內容,為什麼又訂許多呢?」

  胡佩書笑道:「一來以壯觀瞻,二來向來是看許多報紙雜誌。若是少看一兩份,倒像有一件什麼事沒有做一樣。」

  厲民行笑道:「其實這是謙詞罷了。據我看來,究竟你還是關心大局,你既是關心大局,對於桑梓的事,當然你也留意到了的。我問你老兄,北京同鄉這種民治運動,你有什麼批評?聽說上次大會,大家推舉你做本縣的代表呢。」

  胡佩書道:「算了算了,我不去做豬仔。」

  說時,豎起兩隻手在空中,一頓亂搖。厲民行萬不料他竟是一個反對派,走來就碰了一個釘子,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老兄既然不滿意這件事,何必又承認當一個代表呢?」

  胡佩書道:「哪裏是我承認的,都是會裏一些總代表買空賣空,將我填上一個名字。我本當在報上去登一則啟事,又不願意花這一筆廣告費,只好由他。」

  厲民行笑道:「你老哥眼界很高,所以覺得,我們同鄉的民治運動,不大高明,其實真能軍民分治,倒也是一件好事。」

  胡佩書道:「什麼軍民分治,不過給王坦運動省長罷了。」

  厲民行笑道:「這倒是事實,可是你老哥要知道,我們既然反對仇世雄,總要抬出一個人來和他對壘,難道叫我們空口對他嚷嚷軍民分治,就算了嗎?那個時候,仇世雄答應了,他卻薦個人出來做省長,那怎樣辦呢?我們不是白忙一陣嗎?」

  胡佩書道:「我們同鄉有的是人才,何必抬出王坦這種老官僚來。別人談民治運動,還有幾分誠意,王坦除了做官掙錢,他知道什麼?」

  厲民行見這話越說越擰,就不好接著往下說,便道:「你老哥的話,照實際說,也是不錯。但是除了王平老,你看還是誰有資格出馬呢?」

  胡佩書道:「我個人的意見,哪能算事。而且據我想,就是很寬地說,也沒有那樣相當的人才。但是『人才』二字,也決不是一兩個人可以私許的。唯有民選省長,才是真正民意,或者可以得一個人才。」

  厲民行道:「你老哥既有此種主張,就應該到同鄉大會去發表。」

  胡佩書道:「我看這些到會的人,全不是一塊好料,我懶得去。」

  厲民行笑道:「你老哥當面罵人,可真把我罵苦了。」

  胡佩書反著巴掌,在腦袋上敲了一下爆栗,笑道:「我這張嘴說話,就是這樣不留心,忘記你老哥也是會裏的代表呢。」

  厲民行笑道:「我這個代表,不能算好,比我好的,可是真有。我倒打算明天約幾個人和佩書兄在一處敘敘,不知道佩書兄可肯賞光?」

  胡佩書聽見厲民行要請他吃飯,這一來顯著他有聯絡之意,笑道:「那又何必客氣呢?但不知民行兄請的是些什麼人,全是熟人嗎?」

  厲民行道:「雖然不全是熟人,反正都是同鄉,坐在一處,一定可以談得攏的。」

  胡佩書道:「你老哥是代表,突然請客,必有所為。」

  厲民行看這樣子,知道他大可以利動,便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出十塊現洋,放在桌上,笑道:「你老哥若是願意合作的話,很歡迎你加入。我們這一個小團體裏,倒籌了一點兒小款子。老實說,為公家的事,雖不妨盡義務,但是有些地方可以不必盡義務的,又何必做那種傻事呢?所以我們的私例,當代表的,都有一點兒車馬費。」

  胡佩書一見他拿出來,就知道他有送禮的意味,大悔剛才不該唱高調,便笑道:「你們這件事,辦得最漂亮,世上哪有許多好人,吃自己的飯,替公家去辦事。不但費力辦事,而且免不了賠車錢。這種情形,怎樣能叫人家出力?所以貼幾個車馬費,在公家花錢不多,收效可是很大。」

  厲民行道:「只要你老哥可以合作,這十塊錢,就是我們的車馬費,照樣送這一份給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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