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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胡佩書笑道:「這我就不敢受,我在同鄉會裏一點兒事情沒有辦,怎樣倒先受起車馬費來?」

  厲民行道:「不要緊,你只管收下,我們都是這樣辦的。況且有了車馬費,然後才有馬可騎,有車可坐。先收車馬費,這話大可以說得過去。」

  胡佩書道:「錢我算收了,但是辦法如何,我也應該知道。不然,我怎樣著手呢?」

  厲民行道:「我們既然在一處辦事,有話當然不能隱瞞。我們的背景如何,佩書兄應該知道,用不著我來說。」

  說到這裏,笑了一笑。胡佩書道:「大家給王平老幫忙,這也是公開之秘密,我怎樣不知道?」

  厲民行見他不叫王坦,改稱王平老,就知道他不會像以前那樣反對,說道:「可不是?但是我們既為代表,這種幫忙,卻不可以含糊了事。」

  胡佩書道:「那自然,你老哥是和我胡某人沒有共過事,所以不知道我的性情。我胡某不答應替人辦事則已,只要答應了,我就當一件事幹,決不敷衍的。」

  厲民行微笑道:「我索性敞開來說,我看老兄的口吻,和王平老的政見,可有點兒不合……」

  胡佩書道:「你不要罵人了,我們當窮學生的,既不上政治舞臺,又不是什麼在野名流,有什麼狗屁的政見。剛才我所說反對王平老的話,全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倒認為真事。我們同鄉裏面,就只平老是老成碩望的人。除了推舉他出來做省長,就再沒有相當的人物了。我雖不識大體,這樣很明白的事情,我豈有不明白之理?不過我只見過平老兩回,還是在會場裏見面的,沒有怎樣交談過,民行兄能不能夠引我到平老家裏去談一談?」

  厲民行道:「既然是代表之一,少不得有許多事要和平老去接洽。我們差不多是天天要到平老那裏去一趟的。只要你有工夫,隨便哪天,都可以跟我一路去。」

  胡佩書聽了,連忙走過來,和他握了一握手。厲民行笑道:「這是很容易的事,我一點兒也不用費力。你早有此意,只要對我一說,我早就給你辦得了,何待於今日呢?」

  胡佩書道:「我雖早有此意,因為不得其門而入。要是早有老哥這樣的人一介紹,我早就和你老哥合作了。」

  厲民行笑道:「這樣說來,外面有一部分不滿於王平老的空氣,那倒不足為慮了,那都是一班不得其門而入的人,想法子要入門呢。」

  這句話說出來,胡佩書倒有些不好意思,勉強笑道:「我已說了,先和你老哥說的,反對王平老,乃是笑話,你老哥還老記在心裏嗎。」

  厲民行笑道:「大家都是笑話,不要留心。我倒有幾句正經話,要和你商量。就是明日下午一點鐘,我們要召集大會。這次開會,和我們辦的事,關係太大,我們總得想法子把到會的人數,湊得多多的。我們原來的計劃,是每個人負責找三十位同鄉,不知道佩書兄能負責多少人。」

  胡佩書道:「三十個人可不容易,我這小會館,完全搜刮出來,也到不了那些人數。」

  厲民行道:「我知道你熟人多,同鄉的大事,沒法子,你努努力吧。」

  胡佩書道:「盡我的力量拉攏,大概可以拉二十個人到會,多了我也不成。」

  厲民行道:「真是沒有法子拉人,二十個也就可以。明天上午十點鐘,我們先在宴賓樓集會,吃過午飯,一同到會館會場上開會。開會的結果,我們都已預算定了,最後就是舉代表到公府請願。」

  胡佩書右手向空中一舉道:「別的什麼我不成,論到請願,我可以自告奮勇。」

  厲民行道:「我也知道你老哥是內行,所以特意來和你商量。只要你老哥能努力,我一定對王平老說,將來對於你老哥特別酬謝。」

  胡佩書道:「酬謝不酬謝,那倒不成問題,只要把仇世雄推翻,為我們全省人出一口惡氣,那也就得了。」

  厲民行見他這個反對黨,一變而為同系賣力的人,足見這區區十塊錢的車馬費,倒很有些力量,又和胡佩書談了一些話,就告辭出去,奔走第二個地方。經他和其餘的三位總代表,終夜奔走之力,果然湊齊了十八位小代表。每一個小代表,都有拉攏一二十位同鄉的能力。合湊起來,就有三四百人。一個會場上,零零碎碎的,也不過千把人,有這三四百基本黨員,自然是占絕對多數了。因此到了次日上午十時,薑公望身上揣著十塊錢,很高興地就在宴賓樓招待一切。

  這些被邀請的人,知道有人出錢,可以飽餐一頓,到了時候,就都來了,一個也不曾落下。有幾個人因為約的是十點鐘,時間很早,用不著在家裏吃麻花、燒餅一類的早點,多半都是空著肚子來的。坐下之後,接二連三地就催夥計端包子來吃。包子來了,放在桌上,那伸出來拿包子的手,真個如打字機的高手一般,此起彼落,哪有一下歇。他們本占的是一間大廳,一列陳設三張圓桌。當大家圍住中間桌子吃包子之際,卻有三四個人坐在一邊木然不動,就有人手上拿著大包子,向桌子上指道:「還有兩盤,一個人還可以來一個,快來快來。」

  那幾個人道:「我們都吃了一個。」

  那人道:「這是公家的,還客氣什麼?」

  他又答道:「我們哪是客氣,留著肚子好吃菜呢,我問你們現在把包子吃飽,回頭有魚有肉你還吃不吃?」

  這一句話,把全場吃包子的人都提醒了,大家都停住了,不肯再吃。還有正吃著半邊包子的,也把那半邊放下來。一會兒酒菜擺好,大家就像聽到一聲口令一般,不約而同地圍著圓桌坐下。這麼大一座大廳,共有三桌客,倒只有兩個夥計招呼。這裏上的菜,一碗等不及一碗,大家只埋怨廚子做菜的手藝太緩。幾位代表主人翁的,也是一迭連聲催著上菜,不到三十分鐘,午飯便已吃過。雖有幾位吃得慢一點兒,眼見桌上只剩些湯汁,也就無可留戀,由薑公望掏錢會了飯賬,然後對大家拱拱手道:「今天的事情,辦得倉促,卻是招待不周。大會開過,事情辦得有些頭緒,一定還要奉約諸位敘敘。現在兄弟和嚴益壯先生、高彌堅先生、厲民行先生,先回會館,去籌備會場,諸位也就可以各自回去,催同鄉到場。」

  大家答應一聲,如鳥獸散。這裏薑公望回到會館,趕緊叫長班預備茶水,又買許多筒煙捲,放在庶務室裏。厲民行早叫人買了兩捆蘆草稈,一根一根,上面都粘了白紙,寫著「為楚民請命,實行軍民分治,不達目的不止」等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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