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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牛古琴道:「我飯煮的多,可以兩個人吃,就是不夠,買幾個熱饅頭湊著就夠了。」

  汪炳貴道:「那也好。」

  於是兩個人在一處談了半天,又慢慢談到牛古琴這回失敗的問題上來。汪炳貴道:「像你這樣的人才,做一個科員,自己委屈了,偏是還不成功。唉!」

  牛古琴皺著眉道:「錢花去是罷了,叫我怎樣回家?」

  汪炳貴久住會館,早知此中苦況,便要把本人走又走不動,住又住不得的情形又告訴他,先就說道:「老住北京,何以為繼呢?」

  這兩句話,他是一個帽子,下面的話,還沒有開源啦。牛古琴早就接著道:「這個,我也知道。我已寫信回去了,索性叫他們寄六百塊錢來。我打算讓那錢到了,將債還清,剩個兩三百塊錢,再到關外走一趟。因為我有幾個朋友,已經答應給我寫薦信了,我也不在乎弄錢,只要弄一個差事,遮遮面子就好了。」

  汪炳貴聽了他的話,頭向前一伸,輕輕地說道:「我有一句話告訴你,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牛古琴道:「那自然。」

  汪炳貴道:「我已經會到了賑務督辦公署的李廳長,請他給我設法。他已答應了,一定給我一個位置。你等一等也好,我再給你想法。」

  牛古琴道:「我聽見人說,這是一個好機關,能夠插進去,那是極好的事。」

  汪炳貴道:「這個機關,就怕無人薦引。要是有人薦引的話,不但不要什麼運動費,連客都不必請一次。因為這個唐督辦,是極愛名譽的,最恨這些行動,所以他的部屬都不敢不束身自好。你不看我是個窮光蛋,要運動的話,我哪有錢運動呢?」

  說著汪炳貴便走到他屋子裏去,搬了一隻小端箱來。打開箱子,裏面有許多公事信件之類。看那信封,還有印著什麼縣公署的紅字,大概還是八九年前,他代理知事的時候,留下來的哩。他翻了一陣,翻出一個印有賑務督辦公署下銜的信封,上面寫好「汪大人印炳貴啟」的字樣。汪炳貴便遞給牛古琴道:「你看,這就是李廳長寫來的信。」

  牛古琴接到手,看信封裏面時,裏面卻沒有信紙。汪炳貴道:「咦!信紙哪裏去了?」

  他在箱子裏找了半天,到底沒有找到,昂著頭口裏念道:「哦!大概是昨晚上拿出來寫回信,忘記收起來呢。」

  牛古琴道:「不必找了,等明日尋出來再看吧。」

  汪炳貴道:「也好,明日再尋給你瞧。那信上也沒有許多話。不過說已經回明督辦,給我安插下去罷了。我定於這個禮拜日上午十點鐘,到賑務會去拜見他呢。」

  牛古琴道:「明日不就是禮拜日嗎?」

  汪炳貴道:「哎呀!明日就是禮拜。我還幾乎忘了哩。」

  說著一抓耳朵邊的鬢髮,說道:「這事怎好,我的馬褂當在當鋪裏,還沒有取出來,怎樣去?款子是有一筆款子,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到手。本當後日去吧?我求人怎樣自己倒先失了信?」

  說著不住地抓耳朵。牛古琴道:「馬褂當多少錢?」

  汪炳貴道:「當兩塊多錢,和利錢在一處算,有三塊就贖出來了。錢是不多,只是不湊巧,我的錢下午才能來,上午就要贖呢。」

  牛古琴道:「不要緊,在我這裏拿三塊錢,炳翁的錢來了,再還我得了。」

  汪炳貴道:「那也好,明日晚上,一準奉還。」

  牛古琴老老實實地拿了三塊錢交給他。

  當日下午,汪炳貴在小飯館裏就吃了個酒醉飯飽。到了次日,在被服底下,取出了那件八成舊的花緞馬褂穿了起來,一打九點鐘,就出去了,先在一個小飯館裏,要了一碗罎子肉、一碟攤黃菜、一碗白菜湯。吃了半斤烙餅,又吃了兩碗飯,鬧了一個十成飽。飯後無事,便花了一毛錢,在前門外聽小科班。一直等戲散場,慢慢地走了回來。剛一進自己房門,隔壁的牛古琴便問道:「炳翁回來了嗎?消息怎樣?」

  汪炳貴道:「還算不錯。我走去,李廳長就請在客廳裏相會。他們那賑務會裏,自己有廚子,便留我在那裏吃午飯。吃過午飯之後,他們在第一舞臺包了一個廂,一定要我一路去看戲,我不能不去,所以一直延到這個時候,才能回來。」

  牛古琴道:「沒有提到差事的話嗎?」

  汪炳貴道:「談得太久了。我的意思,是有個六七十元的事,也就可就了。他因為和我是老朋友,蒙他的盛意,一定要給我找個好些的事,說還要等幾天。我為保存身份起見,自然不能說,情願低就,請他快些發表,所以也只好等著呢。」

  牛古琴也就相信,只是借的那三塊錢,汪炳貴卻沒有提到還,大概今天是無望了。又過了一日,還不見他還,本想開口要吧?無奈他一見面就說差事要發表,又不敢以區區三塊錢得罪了他,所以始終隱忍不發。

  這一天清早,汪炳貴無聊得很,正拿了一副牙牌,在起牙牌數。長班忽然送進一張名片來,說「有人要會」。汪炳貴拿著名片一看時,上寫「賑務督辦公署傳達處王順」。汪炳貴道:「快請快請。」

  長班出去說了一聲「請」,那王順就進來了。汪炳貴笑道:「請坐。我幾次想到貴衙門去看你,又怕你公事忙,所以總沒有去。今日來,必有見教。莫不是我上次呈上去的稟帖,有點兒消息了。」

  王順道:「是為一點兒事來,可不是汪先生的事。」

  汪炳貴道:「什麼事?」

  王順道:「請問汪先生,貴會館住著的人裏面,有位彭大人嗎?」

  汪炳貴道:「你又開玩笑?誰不知我們是個窮會館,老爺就不夠資格了,哪裏來的大人?」

  王順道:「那是沒有錯的,我們督辦,還交了一個條子了哩。」

  說時,他便在身上掏了一陣,掏出一張紙條子來,遞給汪炳貴道:「你看,這就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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