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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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嫂子又說:「這藍夫人還說是一位貴人呢,連一點三從四德全不知道。一個姑娘才嫁幾天,那有又退回娘家的道理。我胡家雖窮,也不是那樣不懂好歹的人家,她要回頭,她到別家去歇著,我家裏不能容留她。」 程志前這就向北海低聲笑道:「你看這又是困難問題來了,她舅母不讓她回去,這小西天裏面,又不能容留她。」 北海道:「她現在在藍專員夫人房子裏,不很好嗎?」 志前笑道:「無論什麼地方的旅館,總是集合著四面八方人物的,所以就是這小西天裏面,也就產生了無數的妙聞。據茶房來說,那藍專員在晚上叫了朱女士報告她的痛苦,他是表示著無限的同情,滿口表示,她的生活,不成問題,一定和她想法。只這兩句話,引起了夫人的疑心。昨晚整宿的看守著朱姑娘,眼皮都沒有夾。今天一早,給了兩塊錢,就把這姑娘送回去了。可是她叮囑了胡家人,不能讓她回到賈多才那裏去。賈多才一早就出去了,大家找不著人,全沒有了辦法,這位胡嫂子,已是來了兩次,看來情形是很著急。」 北海紅了臉道:「若是把這位姑娘,重新送到老賈那裏去,不但是這些女太太們全沒有了面子,而且他對於這位姑娘,更要虐待,那倒不如一刀把她殺了,還痛快得多呢。」 志前兩手插衣褲袋裏,在屋子裏一步一步的踱著,臉上兀自露著淺笑,不肯收下。北海道:「看程先生的樣子,好像是很高興。」 志前笑道:「是的,我很高興,到了今天,你可以知道我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了。」 說著,連連地聳動了一陣肩膀。北海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只管向他臉上看了去。志前笑道:「你當然是疑惑的,過了一會子,你也就明白了。」 說著,昂起下巴來,向外面院子裏看去,就連連地拍手道:「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北海向外看時,一個工人模樣的老頭子,匆匆地走了進來,只看他身上,濺了許多的泥點水漬,可以知道他是一位泥瓦匠了。他走進屋子來,將只裂成龜板紋的粗手,舉起來,抱了拳頭,連連的拱了幾下拳頭。志前指著北海道:「這就是那位王先生,你看,是一對兒嗎?」 北海聽了,倒有些愕然,向這兩人看著。志前笑道:「我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吧。這位老漢姓張,為了從前在做工的時候,害了病,我對他說過兩句安慰的話,送了兩碗乾淨水,給他喝,因之我們彼此成了朋友了。這位張老漢,他有一件事托我,我們常有往還,對於朱姑娘的事,他也知道了。今天早上,他又來了,他聽說朱姑娘沒有地方駐腳,他就自告奮勇,說是他家裏有破屋子空著,可以容納他娘三個在裏面住。至於飲食呢,這也另有了法子,不至於為難他們,你想,這不是一個好的轉圜機會嗎?這個消息,你願意聽不願意聽呢?」 北海聽說,真不由得興奮起來了,跳了兩跳,上前握了張老漢的手道:「我真想不到的事,有你這樣一位老漢出來幫忙,可見天下好人,全都是出在窮人裏。感謝感謝!」 志前笑道:「你是怎麼回事,這件事和你有什麼密切的關係?要你去感謝人家?」 北海這就紅了臉,說不出所以然來。志前這又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道:「這不相干,我不過和你說著笑話罷了。」 張老漢又拱了兩下拳道:「這不要緊。我們都是貧寒人,是要和貧窮人幫忙的。難得這位程老爺大發慈悲,肯把我那無用侄子,帶上新疆去,又給我找了一份輕閒的事做,我全家都有飯吃了。程老爺教我死,我死了也閉眼睛。」 北海望了志前道:「什麼?程先生要到新疆去?」 志前微笑道:「你覺得這件事我是出於突然吧?實對你說,我到西北來,並非像別人那樣著想,要到沙漠裏去撿寶物。我只是要找出一點礦苗來,讓別人去開礦。惟有如此,我又想著,由西安到蘭州,也就成了旅行家一條熟路,在這一條路上,不會更找到什麼好東西的。現在要找東西,必得走向那沒有人到的所在,遠遠的向新疆去。」 北海笑著將身子聳了兩聳道:「那好極了。向來旅行家的目的,只是供著自己山水風景的欣賞,並不是去幫著別人。現在程先生去遊歷的出發點,就是尋出了礦苗,預備別人去開礦,這種精神,實在是可以佩服!」 志前向他看著,微笑道:「暫且不必討論我的事,你說句切實的話,對於婚姻問題,能不能夠完全自主。」 北海學了志前的樣,也是把兩隻手插在衣褲岔袋裏,低了頭站著,只是微笑。當他笑的時候,把兩隻腳尖,不住地在地上點著。然後把腳後跟落下地,在地上打板似的點拍。張老漢在一旁看到,倒沒有了主意,只是向他兩人呆望著。志前笑道:「你若是不答覆,我就認為你對這件婚姻,無意進行,這位老漢當面,我要把原議推翻了。」 北海急得由袋裏扯出手來,將口袋扯得吱喳一下響,似乎是扯破了一塊。他也顧不得去看衣服破了沒有,兩手同時亂搖著道:「程先生何必這樣急?」 志前笑道:「我急什麼,我們知道有一個人很急呀。我告訴你吧,那位朱姑娘和他祖母母親,都可以脫離胡家,搬到張老漢家去住,他不要房錢。據茶房說,那賈先生的一百五十塊錢,他們還分著一點呢,眼前吃鍋塊的錢,我想是不成問題。這樣一來,至少有三個月的猶豫工夫,你在西安,不能想一點辦法嗎?我剛才親自到胡家去了一趟,同他三人都商議好了。只是這位胡嫂子失了這樣一個財神爺親戚,心裏很是難過,她還在托人轉圜哩。」 北海聽了,微笑低著頭,倒沒有說什麼。沉思了一會子,忽然兩手連連鼓了幾下道:「這事我完全明白了,老賈那很容易對付。我要去找我本家一趟,程先生,有什麼話,我晚上找你來請教吧。」 他抓起在桌上的帽子,向頭上一蓋,跳了出去道:「晚上再見,晚上再見。」 他所說的話,不是重疊了兩句,就是重疊了三句,在再見聲中,他不見了。張老漢看了這情形,他是另一個世紀的人,卻是有些不懂,只是呆站著,志前笑道:「老漢,你看這位青年,不是很有希望的嗎?」 他點點頭道:「是的,他將來一定要做官。」 志前道:「為什麼一定要做官,才算是希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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