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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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夫立刻笑起來道:「我並不是什麼大人物,談不上什麼開發西北,只要有飯吃,什麼地方,我也可以去的。」 則誠聽了,臉上不免帶點笑容。介夫立刻也正著臉色道:「雖然不免有求助於藍專員,可是我決沒有什麼要挾的意味。就是不給我想法子,我依然是作調人到底的。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念起我們究竟是同鄉。」 則誠聽說他不要挾,可就怕他真會要挾,於是向他笑道:「好了,你放心罷,這事我總可以和你幫忙的。」 說著,站起來還握住他的手搖撼了兩下。介夫心裏,喜歡得只管跳,可是他的臉色,依然沉板得一點笑容都沒有。等則誠去了,他就老遠的向床上一倒,兩腳高高地舉著,向空中亂伸。忽聽得李士廉在窗子外笑道:「介夫兄還會武術呢。」 介夫跳起來,將手伸了兩伸,笑著向窗子外道:「我有規矩的,必定要做十分鐘的柔軟體操,方才睡覺。」 李士廉道:「那麼,你請安歇,明早再談罷。」 他說著自回房去,心裏可就想著,這樣看起來,在外面做事,這巴結人的工夫,實在不能缺少,張介夫拍藍專員的馬,那是自己親眼得見的,不也就硬拍上了嗎?那麼,自己從明天一早起,也去硬拍賈多才去,雖然彼此是多年老友,到了求人的時候,這可說不得了,只好從權。這樣轉了念頭,同時也就想到著手的方法。次日起了一個早,特意跑到西安最著名的南苑門去,買了些雪花膏香水精手絹香皂之類,捆了一大包,就回旅館給賈多才送去。要說的話,也都想得妥貼。一到賈多才房門口時,自己先就是一怔,只見他面孔板得通紅,坐在臨門的一張椅子上,左手撐了頭,右手按了腿,似乎那氣是生得很大,剛要伸進門去的那一隻腿,不由得向後縮了轉來。 再看時,月英竟是坐在地上,衣服沾了許多塵土,伏在椅子上,哭得兩隻肩膀,左起右落,只管顫動。若不看到她的臉,只聽她那嗚嗚的哭聲,也可以想到她是傷心已極。在這個時候,送化妝品給人,這未免是充量開玩笑。可是這化妝品捆紮一大包,正提在手上,事實上又不能把東西拋了,卻也急得臉上一陣通紅。賈多才一肚子悲憤,正恨著無可發洩,見士廉這種躊躇不前的樣子,便道:「士廉你只管進來坐,這算不了什麼。哼!我早把醜丟盡了的。」 李士廉搭訕著走進去,向桌子上吹了兩口灰,把化妝品放下。這才從容地向月英道:「我們這位新嫂子。你跟著賈老爺,是一步登天了,哪些不好,為什麼你總是哭哭啼啼的。而且你既是太太了,也就該跟著賈老爺學些規矩,怎好賴在地上哭起來?」 賈多才聽著這話,頓起腳來,就歎了一口氣。月英扶著椅子站起來縮到屋角落裏,慢慢地撲去了身上的灰,又在身上抽出一方手絹來,揉擦了一陣眼睛,這就手理著鬢髮,向士廉道:「李先生,你說這話,我怎麼不明白?並非是我自己賴著坐在地上的,我聽說我奶奶病得很重,想回去看看,昨晚就哀求賈老爺,哀求到現在,賈老爺總是不肯,後來我就說,賈老爺真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同我一路回去看看,好在路不遠,這小西天後面就是。我們總也算是親戚,賈老爺去看看窮人家是什麼樣子,也許發些慈悲心。賈老爺說我不該認親戚,將我大罵一頓。我越想心裏越難過,所以哭了。賈老爺這就生氣,用力一推,把我推跌在地上。這一下跌得不輕,所以我就沒有起來,並非我賴在地上。」 賈多才道:「不錯,是我把你推倒地上的。但是你不想想,你老爺花錢買你幹什麼的?不是取樂的嗎?你白天對我也是哭,晚上對我也是哭,你豈不叫我花錢的人傷心?」 月英道:「賈老爺,你花了錢,你也知道傷心,我的親奶奶病了,我看也看不到一眼,那就不傷心嗎?你不是要我讓你快活嗎,你等我看了一回娘同奶奶回來,我放了心,我就儘量地可以陪你樂了。」 多才道:「一派胡說,你奶奶由甘肅逃難到西安,什麼苦都吃盡了,你奶奶也不病,你只到我這裏來了兩天,你奶奶就病了,天下有這樣巧的事嗎?我不信,我不信!」 月英道:「老爺若是不放心,派一個人跟了我去,回頭還押了我回來,當然我跑不了。」 多才道:「不許不許!我說了不許,什麼人也扭不轉來的。」 說著,用腳在地上一頓。月英道:「難道說我親娘親奶奶死了,也不許我去看一看嗎?」 多才道:「哼!就是你親娘親奶奶死了,我也不許你回去,你賣給我了,你的骨頭都是我的,我說了不許就不許,你算什麼東西,就和我買的一隻貓一條狗一樣。」 月英哇的一聲,就伏在牆角上哭了起來。多才道:「這賤東西真可惡,她又哭了。昨天你哭得驚動了樓上的旅客,人家都要轟我們走了。實在討厭!不說別人,就是我也容不得你了。」 士廉見一個伏在牆角落裏,背對著人。一個板了臉子朝門外,也是背對著人,自己站在這屋子中間,可真沒有意思,好在桌上有煙捲,自取了一根,搭訕的抽著。在抽煙的時候,自不免向二人偷跟看去。這就看出來了,賈多才雖是口裏很強硬,可是還不斷的向月英看了去,那意思,自然也是未免有情。只要月英不哭,多才必定還是很喜歡她的,這化裝品似乎不至於白送。自己不是打算硬拍人家來了嗎?怎麼還不進行呢?於是先就近走了兩步,向多才微微鞠著躬笑道:「多才兄,這件事,我看雙方都有誤會。我們這位新嫂子,年紀太輕,她不知道你十分疼她,一刻捨不得離開。你呢,又沒有想到她年紀太輕,還是個小孩子,所以你不免生氣,她也不免哭。這事好辦,我有個兩面全顧到的法子。」 多才回轉頭來,向他看看,問道:「你又有什麼法子顧到兩面?」 說畢,依然回過頭去。好像對於他這種建議,並不怎樣的介意,月英卻是更不留心,依然伏在牆角落裏。 士廉道:「新太太不是想回去看看,多才兄又不讓她走嗎?這樣好了,我來代表新太太罷。」 賈多才不由得呵喲了一聲笑道:「你怎麼可以代表我的新太太?不敢當,不敢當!」 月英伏在牆角落裏,也禁不住噗嗤一笑。士廉紅著臉,許久說不出話來。亂搓著兩手笑道:「你就是要沾我的便宜,我也不在乎。誰教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呢?我的話,可沒說完。我的意思,新太太既是抽不開身來,好在她府上路也不遠,我就可以到她那裏去一趟,看看她祖母身體怎樣。好呢,自然我立刻回來給新太太報一個信,不好呢,我也不妨代表你們找一位醫生瞧瞧。不鬧玩笑,這是一本正經的話。」 月英老想著回去,多才又死不放手只有乾著急。現在聽了李士廉肯去,這就收了淚容,向他微勾著頭,作個行禮的樣子,因道:「李先生,你有這樣的好心,你將來自有好處,一定升官發財。」 士廉且不理會她的話,向多才望了微笑。多才道:「我沒有什麼意見。不過他們這種人家,我不說你也可以明瞭,無非在那個錢字上著想。」 月英聽了這種話,雖不敢說什麼,只撩起眼皮盯了多才兩眼,多才倒反是笑了因道:「現在李老爺肯當你的代表,你可以放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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