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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十七回 莫問女兒身難言隱痛 爭看貴人臉共仰高風

  當李士廉說出那句忘八之詞,本來是激將法,想激得張介夫非吃他一頓不可。事情是那麼湊巧,恰好楊浣花這時由外面進來,只把那句話聽了半截,她以為李士廉就算很開通,也不該自己承認是那東西。張介夫在得意的時候,卻也來不及和別人去打算,笑道:「要不要李先生當那東西,那權在於我。」

  他說這話時的院子裏正有好些個人遠遠地站著,都微微地笑了。其實張介夫這幾句話若是好好地加以解釋,倒也不見有什麼侮辱之處,惟其是這樣含混的說著,李士廉是無地縫可鑽,假使有地縫可鑽,他也就鑽到地縫裏去了。楊浣花看到他臉上由紅變紫,皮膚被血漲著,幾乎眼睛都要睜不開來,這就不便把這笑話,只管說了下去,因道:「李先生,我明天走了,在這裏許多事都蒙你幫忙。」

  李士廉也正是找不著梯子下臺,聽了這話便笑道:「那恭喜你,算是跳出火坑了。盤纏拿到手了嗎?」

  浣花笑道:「火車票有了,一路零用的錢,還不夠,我想……多找幾位老財翁幫幫忙罷。」

  說時,瞟了介夫一眼,介夫卻望了院子門外。

  李士廉道:「求佛求一尊,何必去東拉西扯,現在張先生闊起來了,你讓他隨便幫你一點忙,那就行了。」

  楊浣花笑道:「我是有耳朵的,早已聽到有個中央大員要來。和他沽親呢。」

  說著便把眼珠斜轉著,看到介夫的臉上去,介夫揚著眉毛道:「若論替你想一點小法子呢,過了明日,或者不難。」

  浣花道:「為什麼要過了明天呢?明天就是個大發財源的日子嗎?」

  介夫道:「你沒聽見說藍專員明天要到嗎?他是我的親戚,他來了,少不得有許多事要派我去做,自然,叫我做事,當然,有銀錢由我手上經過。那時,我在大批的款項裏面,移動一點小款子給你用,那是不值什麼的。」

  浣花道:「你不知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嗎?若是等你明天給錢,帶我到潼關去的汽車,趕不上,我又得拿出好幾塊錢來買車票,那還是不合算。」

  介夫淡淡地笑道:「我也不過處於朋友的地位,幫幫忙。天下事哪裏有面面都到的,那就只好聽憑你自己去挑選了。」

  浣花聽他說話的口音,並不能有什麼切實的表示,這給錢的事,似乎沒有什麼多大的希望,因之站著呆了一呆。張介夫好像是很忙,並沒有功夫說閒話,扭轉身體,就向他自己屋子裏走去。李士廉緊緊地跟隨在後面,也去了,這廊子下面,就剩了一個楊浣花,她能夠弄到一張火車票錢,還是張介夫說的好話,要不然賈多才把朱月英已經弄到了手,他就過河拆橋,也沒有她的法子。所以在表面上,張介夫再不幫忙呢,他不負責任。好在自己在這裏,還有一夜勾留,也許再去敷衍敷衍他,可以得著他一點好處。浣花出著神,呆了一陣。偶然回過頭來,卻看到程志前隔了窗子,向她微笑。便點頭道:「程先生今天沒有出門去。」

  志前隨便地答應著沒有出門去。這句話說完,心裏可就想著,人家心裏正在難受,何必這樣冷冷地對著人家,便點頭笑道:「恭喜你,現在可以回江南了。」

  她答道:「嗐!這哪裏談得上恭喜。這好比一個坐牢的人,快要出牢門。可是出了牢門以後,究竟怎麼樣,一點也不知道,也許不過三天,我就活活餓死了。」

  她口裏說著,人向屋子裏走了來。志前和她相識了許久,人家既走了進來,沒有將人家推了出去的道理,便笑道:「請坐罷。由這裏分別了,再到南方去,就不知道是否能會面了。」

  浣花倒不料志前能這樣表示好感,假使用好言語和他談談,也許他能夠助一臂之力,便笑道:「你看,像甘肅逃難來的那位朱家姑娘,她會嫁了賈先生做姨太太,這不是人生悲歡離合,都很難說嗎?」

  志前笑道:「楊小姐的意思,以為那位朱姑娘,很是得意嗎?」

  浣花聽說,倒是頓了一頓,又一句話答覆不出來,因為志前,已經斟了杯茶放到她面前,她就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

  在喝茶的時候,她眉毛動了兩動,這就放下茶杯來笑道:「據程先生看,這件事怎麼樣?」

  志前道:「我有一個笑話,可以打比,聽說冤屈死了的鬼,一定要找一個替身,然後……」

  浣花不等他說完,就紅了臉笑道:「是的,為了把她的媒做成功,賈先生才幫助我一筆火車費,我得以回江南去。好像捉住了這朱姑娘當替身。其實這朱姑娘是非嫁不可的,我就不做媒,她也要嫁人。而且我在西安,幹的是什麼?她現在有了主子,不愁穿,不愁吃,和我的情形,那可又大不相同了。」

  志前眼看她許久,沒有做聲,覺得她那不粘脂粉的皮膚上,今天卻透出了一片紅暈,便想到了月英的臉子,卻在健康的顏色中,透出了一絲蒼白。天下事就是這樣,永遠的相反而相成。浣花見他老是這樣的看著,倒有些不好意思,勉強地鎮定著道:「我也知道程先生是喜歡那姑娘的,但是我們出來做媒的時候,你總不肯說要。」

  志前連連搖著手笑道:「差之遠矣,差之遠矣!說到這裏,我們就放下這件事不談罷。」

  浣花又喝兩口茶,眼睛注視了茶杯子裏頭,因道:「我還不能算走得了呢。明天這裏有一輛到潼關去的汽車,賈先生說好了,讓人家帶我去。另外給了十幾塊錢,也就只夠剛剛買三等車票,說不定,還是不夠,路上就算不吃不喝,若出一點什麼小事,我零錢都拿不出來,這怎麼敢放膽走。」

  志前道:「好像那位張先生,已經答應和你幫忙了吧?」

  浣花手扶了空杯子。呆著眼珠不動,眉頭微微地皺起,似乎心裏很難受。志前道:「這也難怪他,在外面作客的人,無非想掙幾個錢帶回家去享受,哪裏有許多錢幫助別人?」

  浣花很低的聲音道:「那是當然。只是……只是……他不該騙我。」

  一個我字,搶著說出來,立刻兩行淚珠在臉上滾著。她來不及用手絹來擦眼淚,就用手指在眼睛上抹著。志前看到她哭,又聽到她說受了騙,這下又如何,是不必問的。便道:「我看這位張先生,今天是大忙而特忙,也許他來不及幫你的忙。」

  浣花道:「程先生,你沒有聽到嗎?剛才他說了,要到明天才能幫我的忙呢。他知道我歸心似箭,故意這樣說的。其實我真的等到了明天,他也未見得能幫我的忙。」

  志前道:「你以為這樣,就是他騙了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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