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六七


  浣花又垂著淚道:「程先生是個聰明人,還用我細說嗎?一個飄零的女子,還有什麼讓人家騙?無非是……在前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很高興,許我十塊錢,在火車上零用。又說他有個親戚在南京做官,介紹我去找他,他可以送我到上海的火車票,還可以送錢,我自然是相信。昨天大家又混在一起,忙這朱姑娘的事,我在他屋裏坐到晚上一點多鐘,他說今早有客來,要我回去,我也只好回去。今日來找他,不但他說的寫介紹信給錢的事,沒有了影子。那位賈先生答應的錢,也說要等他經手,好容易把他找到了,才把火車票錢弄到了手。至於他本人的,他一字不提。我幾次用話去探他的口氣,他總是含糊著,我這就看出來了,他是存心騙我。」

  說著,這才在衣袋裏掏出一方小手絹,慢慢地擦著眼睛。志前在猜透了她的遭遇而後,也替她可憐,便歎一口氣道:「楊小姐,不是我到現在還說你,你也有錯處,你自己也是落魄的女人,你就不該圖了人家的謝媒,把朱姑娘硬賣掉了。她果然做姨太太,救活自己和母親祖母三條命,那還罷了。不過我看那位賈先生也是一時性欲衝動,花個百十來塊錢,找這麼個女孩子解解悶,他有一天不高興了,他還要她嗎?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他果然五七天之後不高興,把朱姑娘丟下來了,那還不要緊,至多是糟踏了她的身子,她的性命還在。就怕他帶出潼關去了,他還真能讓朱姑娘的祖母母親跟了去不成?那時候他要把朱姑娘一丟,這位沒有見過大局面的姑娘到了那個時候,成了叫天無路,入地無門,那豈非走人了死地。」

  浣花聽說,依然沒有做聲,許久才答道:「我想賈先生現在這樣地喜歡她,就是將來變心,總也會給她一個下臺的地步,決不至於丟了她就不問。」

  志前淡淡地笑著,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將來的事,那有誰能知道呢?」

  浣花又低頭玩弄那個茶杯子,不能說話,她向志前的臉色看看,才低聲道:「程先生,說明了,我也覺得這事是做錯了,不過這也只有我心裏難過,要我想法子來救她,已經是來不及了。我知道,程先生是一顆佛心,決不會對她還想什麼事,無非是念她可憐。這時候,大概那位賈先生出去了。我可以到她那裏看看去,這倒可以問問她,她覺得心裏痛快呢,還是心裏難受呢?」

  志前道:「不必問了,我一個事外之人,何必管那些閒事。」

  剛說完了這句,又做了一種沉吟的樣子,因道:「假使你不提起我,去找她談談心呢,那倒也無不可。」

  浣花就收起了愁苦的樣子,笑道:「我當然不能說是程先生要我去的。」

  說著這話,自向賈多才屋子裏邊來。可是到了那裏,卻見房門緊閉,便是連月英也出去了,正想掉轉身去問茶房,卻聽到月英連連地在裏面咳嗽了兩聲,便笑道:「賈太太,開門罷,我要進來和你談談。」

  月英將門開著一條縫,向外張望了一下,才放了浣花進去。浣花見屋子並沒什麼異樣,只是桌子上有兩小件紙折的玩意,因笑道:「我以為你在屋子裏睡覺呢。好端端的坐在屋子裏,關著門幹什麼?」

  月英皺了眉道:「賈老爺出去的時候,他還要把門鎖起來呢。我說,若把我鎖在屋子裏,倒好像是怕我逃跑,讓別人看到了,我難為情。他想了一想,才讓我關著門在屋裏坐,有朋友來,只說他出去了,不必開門。你來了,是女人,我才敢放你進來。請坐罷,有什麼事嗎?」

  說著,也知道倒一杯茶,放到桌上待客。浣花見她坐在床上,也就挨著她坐下,摸了她一隻手到懷裏,輕輕地撫摸著道:「妹妹,你說實心話,你這樣嫁了人,你覺得很好嗎?」

  月英猛然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是想不到她會說這句話,因道:「那還用得問嗎?我現在不餓肚子了,衣服也有得穿。」

  浣花依然握住她的手,更注視到她的臉上。覺得她臉皮子繃得緊緊的,並不曾帶有笑容,於是將手按了她的肩膀道:「你說謊話呢。我看你的樣子,並不怎樣地高興呀。」

  月英低了頭,自看著自己的手,卻沒有答覆。浣花道:「囉!我說怎麼樣?心裏又難過起來了不是?」

  月英又抬頭看了她一眼,才低聲答道:「我也沒有別的事心裏難過,就是看不著我的娘,也看不到我的奶奶。」

  浣花道:「賈先生不許你回去,難道你家裏人,也不能來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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