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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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前呵喲著,連連搖手。胡嫂子斜瞟了他一眼道:「你老爺心腸好,不用像楊小姐那樣苦勸我,我也願意。」 茶房在這時,拿了掃帚進來,掃那碎碗片,向胡嫂子道:「你回去罷,楊小姐到你家去了。」 胡嫂子躊躇了一會子道:「我不幹了,我去回斷她。」 於是起身走了。北海做狠聲道:「這個姓楊的女人也太可惡,為什麼一定要鼓動人家骨肉分離。」 茶房笑道:「她也不是好人呵。她困住在西安走不了,想借這事情弄幾個錢也好回江南。前面院子裏那個茶房老李,很幫她的忙,統共能得了幾個錢,做這樣損德的事。唔!」 說著又帶了笑眼向志前低聲道:「程老爺,你弄來不壞。我去和你一說就成。我不在收你的賞錢多少,也算是做一樁好事。」 志前歎著氣笑道:「人家一個逃難的姑娘,不要大家都在人家身上打主意了。」 茶房道:「並不是打她的主意,她娘舅都願意的嗎。」 志前將下巴頦向北海一伸,笑道:「你看,他不是和那姑娘年貌相當嗎?你若說是做好事,給他們湊合起來了,那才是做好事了。」 北海伸了嘴角,皺了臉皮子,做出一個極不自然的苦笑道:「還拿我開玩笑。」 茶房也就向北海望著,抿嘴微笑。 北海低了頭,卻把手去抹刷茶几上剛才潑的茶水。等茶房走了,他才抬起頭來。志前笑道:「那位楊小姐會說,天下事,總沒有至情話,更能打動人的,這總算我們,把朱姑娘又救出了一個難關,也就不負你這一番熱心了。」 北海聽了,也就有了得意的顏色。志前道:「我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位周縣長,非常之熱心。他說,假如你可以娶到這位姑娘的話,他在金錢上也可以幫你一點忙。」 北海好像並沒有聽到,忙著在茶几下面找出一張紙來,擦了兩擦自己的手。志前斟了一杯茶喝,望了他道:「假如你真有這個決心,你應當回去對家長說一說,然後引來和我談談。」 北海靜默了一會,然後,站起來笑道:「哪裏談得到。」 只說了五個字,他又寂然了。彼此默然地坐了一會子,北海覺得無意思,因問道:「程先生叫我今天來,有什麼話說嗎?」 志前道:「我要說的,就是剛才所說的這些話。一來我聲明我沒有什麼念頭。二來我勸你考量考量。」 北海道:「我並沒有什麼……」 說到什麼,聲音很是細微,終於也是將話停止,說不下去了。志前微笑道:「有什麼話,今天我們也是不便對人提,改一天再說罷。」 北海也就說天色已晚,告辭回學校去。志前坐在屋子裏,心中生著很大的感觸,手扶了頭,坐在桌子邊,只傻想,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卻有一種叮噹噹的洋元撲跌聲,送入耳來。 志前醒悟過來,想著這旅館裏,什麼人都有,怎好在這種地方,賣弄家私。於是靜心聽去,卻是由張介夫屋子裏放出來的。這其中雖還隔了李士廉一間屋子,但是他不在寓,所以那邊聲息,聽得很清楚。聽到楊浣花嘻嘻地笑著說:「真便宜了你。得著這樣一個作老爺的姑爺,還有這些金錢到手。」 志前心裏一動,便走出房來,在走廊子上慢慢地踱著,向張介夫屋子裏看了去。隔了玻璃窗子,看到裏面燈火通明,坐了一屋子男女。張介夫口裏銜了一截雪茄煙,架腿坐在床上,臉上也帶了微笑。但是在志前看來,覺得他兩隻轉動的眼珠裏面,卻帶了一種兇焰。楊浣花同月英的母親,夾了一張桌子對面坐著。桌子上正擺著白花花的幾疊洋錢。小腳胡嫂子站在桌子南邊,正拿了一疊洋錢,在手上盤弄著,洋錢打得嗆嗆作響,那朱胡氏兩隻眼睛,只管跟了胡嫂子手上的洋錢翻轉。直等她把洋錢盤弄完了,放到桌上,而後她的眼睛,才向桌上看去。楊浣花向著她望了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胡氏咳嗽了兩聲,又牽牽自己衣服,才道:「我說啥呢?有這些大洋錢,日子還不好過嗎?只是我朱家,就是這一點骨肉,賈老爺不帶走,我們不敢說啥呵!賈老爺要帶走,我是捨不得的呵。賈老爺要說我們不像樣子,我們也不敢來,只是我這孩子,你可要放她回去看看我們。」 賈多才對於這個要求,卻沒有答覆。張介夫就插言道:「這當然可以。假如賈老爺在西安租了房子住下,只要你們穿得乾淨一點,也可以讓你們去走走的。這都是後話,你急什麼?錢一百五十塊,你們當面點清了,現在你該在那張字上畫押。」 說著,他已走了過來,手向桌上一指。志前站得遠,也遙遙地看到,桌上放了一張字紙,朱胡氏道:「紙上可是寫明瞭作二房,沒提別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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