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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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前說破了,他更顯著臉上帶了一副躊躇的樣子,因笑道:「他們的事,也值不得我這樣的去留心。」 志前笑道:「就是留心,也算不得什麼壞事。古人說得好,情之所鐘,端在我輩。只是現在的時代不同了,一切事情,都逃不了經濟問題,老弟台,你自己念書,這經費似乎是已經很恐慌了。假如你有這樣一個大累背在身上,那前途的變化,我就不忍去說。」 說這話時,志前的態度,非常鎮靜,將兩隻眼睛,釘定了北海望著。北海站在屋子中間,簡直辯答不出來一個字,垂著兩隻手,暗暗地去摸衣擺。志前道:「你或者有點誤會,以為我對於這個女子,也是追求著的。我不是剛才對你說了嗎?我同我太太的感情很好,我若是娶了姨太太,我夫妻非離婚不可,那我就太不合算了。」 北海急忙中找不出一句相當的話來解釋,便仰著脖子,答了笑話兩個字。這兩個字說後,他還是站著。志前笑道:「若是那個姑娘,讓姓賈的將錢買去了,不但是你不平,就是我也替她可惜的。不過他們在議論這事的時候,我們到屋子外面去偷聽那究是不妥。那姓賈的不論對我們抱著什麼態度,他都會對了我們紅眼睛的。依著我的主意,你暫時在我這裏坐一會子。不久,那楊小姐還是要到胡家去討回信的。那時我把她叫進來問幾句話,就知道一個大概了。」 北海淡淡的笑道:「我們知道怎樣,不知道又怎樣?」 志前笑道:「你以為我們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法子嗎?」 北海道:「程先生上次曾勸過他們一回,他們是很接受的。趁著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接洽成功,叫了那個胡小腳來,再勸她幾句,勸她不要為了暫時多兩個人吃飯,拆散人家的骨肉。她聽與不聽,我們那是不知道,不過我們總也盡了我們的最後的忠告。」 志前道:「倒也無所不可。只是我們派茶房去請她來,那又是太顯著痕跡了。」 北海說著話的時候,也已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這時又忽然地站起來,點頭挺胸地道:「我去我去!而且我去了,她還是一定會來。」 志前笑著向他道:「那也好。」 北海在一點頭緒沒有的時候,忽然得了這個機會,很是歡喜,掉轉身就向後去了。志前隔了窗子望著,見他走路的時候,臉上就帶著很深的笑容。自己也就笑著點點頭,接上還歎了一口氣。果然,還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北海就引著胡嫂子來了。這時天色已經昏暗,茶房在廊子外捧了煤油燈向屋子走來,見胡嫂子走了來,他就在窗子外站著,沒有進來。那意思是可以不言而喻,無非是避嫌疑。胡嫂子跟著北海進來了,還是那老樣子,一跨過房門,手就扶了牆站定,笑道:「這位王先生說,程老爺叫我有話說嗎?」 志前想了一想,望著北海笑道:「對了,王先生自己當了一回茶房,把你請來了。你坐著,我們談談。」 胡嫂子坐下,志前道:「我們是多事,並非有什麼要緊的事和你商量。據我們所聽到說的,那朱家姑娘的事已經談妥了。」 胡嫂子這就睞了眼睛,笑道:「老早要說給你老爺,你又不要,現在你老爺又想了。」 志前連連搖著頭笑道:「不不不,不是那麼回事。我們聽到說,有人要把這姑娘買了去,對於她的祖母和她的母親,並不養活,讓他們骨肉分離,是有這件事嗎?」 胡嫂子道:「還不是那賈老爺出的主意嗎!他說,姑娘他是要討去作姨太太,為的是自己好開心。這兩個年紀大的女人,他要去有什麼用?所以他只肯出一百五十塊錢把這姑娘買去。」 北海是坐在靠牆一張茶几邊的,聽了這話,立刻舉起拳頭,在茶几上捶了一下,蔔冬一聲,把上面一個茶杯震得跌落地上,倒砸了粉碎,嚇得胡嫂子哎呀連聲,不敢再說。茶房捧了燈進來,也就連問怎麼了。志前笑道:「並沒有什麼事,屋子裏有點暗,這王先生把茶几撞翻了。」 北海到了事後,才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志前道:「這樣大一個姑娘,人又很好,一百五十塊錢就賣了,未免太可惜。說起來,總也是你一個外甥女。你那出嫁的姐姐,就只有這一點骨肉,上面還有一個白髮老婆婆,也無非望著這姑娘作一條生路,死了呢,也靠這姑娘抓一把土埋起來。若是照你這樣子打算,一百五十塊錢,就把他們活割了,這兩個寡婦女人將來靠誰?這姑娘跟了姓賈的到江南去,也不知是怎樣結果。她舉目無親,受了屈,也沒有地方找人做主。說重一點,這一百五十塊錢,恐怕是三條人命,人生在世,那裏不好積德,而況這還是你的至親骨肉。」 志前說時,胡小腳臉上,是慢慢地變色,最後她鼻子聳了兩下,息息率率的,哭起來了。她掀起一片衣襟,擦著眼淚道:「你老爺說的,不都是實情麼?我也就想了兩天,拿不出一點主意來。那個楊小姐又會說,她說得處處都有理,我讓她說動了心,就說試試看,也沒有說一定就可以辦得成。」 志前道:「你且不要哭,她說些什麼呢?也許她說得是對的,你說給我聽聽。」 胡嫂子把眼淚擦乾了,這就微搖了兩搖頭道:「你老爺一說破,我也就不信她的話了,她說,姨太太總是老爺喜歡的,只要姑娘嫁過去了之後,在老爺面前撒撒嬌,不怕老爺不養活丈母娘。就是老爺把她帶南方去了,也可以常常寫信來,只要有錢,把她娘和奶奶接去也可以,自己回西安來看看也可以。不久,火車就要通到西安了,火車來往,那是很便當的,她這樣說的,是很好聽的,不過我想著,恐怕沒有這樣容易的事。現在程老爺一說,人心都是肉做的麼,我又哪裏捨得呢?不過那楊小姐也太會說,她一說,我就糊塗了。」 北海自打碎了那只茶杯,怪難為情的,許久沒有做聲,這就插嘴道:「我雖不能像程先生那樣說的周到,可是我也覺得你也不至於等著賣人過日子。你回去商量商量,你走別的路罷。」 他說話時,臉可不向著胡嫂子,似乎他心裏很有些不安。 志前隔了燈看看他的顏色,回過臉來向胡嫂子笑道:「你就替那姑娘在本地找個婆婆家不好嗎?」 胡嫂子道:「窮的,哪個人養活得起三口人?有錢的,我又認不的。你老爺若是要了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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