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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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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苦口婆心不平空拍案 錢聲燈影可憐正賣人 到了次日,王北海是整日都無心上課,心裏總覺得程志前要他五六點鐘到小西天去,那是有意為難。若是照著約定的時間去,不但是要誤了這每日所造下的成績,而且是受著志前的一種侮辱,對於他這個約會,還是接受不接受呢?每一小時裏,他都把這件事橫擱在心裏,想不到一個適當的解決辦法。就是這樣俄延著,不覺已是到了五點鐘了。不管是不是去見程志前,小西天總是要去的,因之將身上的衣服,撣了一撣灰,依然還是向小西天走來。往常到了小西天的附近,就繞著大街,走到後門去。 可是今天到了小西天門口時,這兩條腿,已是軟弱下來,決沒有一點向前走去的力量,站在街心裏,頓了一頓,就變更了一個主意,且到小西天裏面去看看,假使程先生出去了,自己少了一層顧慮,倒可以行動自由許多。他兩條腿隨了這個主意的變換,也就向小西天裏走了去。程志前是住在最後的一進房屋,他勢必要完全把小西天穿通了,才可以走到,所以賈多才所住的那進屋子,他也走過了。當他走過那窗戶外的時候,卻看到胡嫂子楊浣花兩個人,都坐在窗子邊兩把椅子上,臉是朝裏的。 只聽到胡嫂子說:「這也不是做什麼買賣,天天說,也沒有多大意思。我們就是先頭那幾句話。」 北海心裏一動,便不願走。這進屋子中間,是天棚蓋著一個天井,中間擺了一張長桌子,放了幾分大小報紙在那裏,讓人隨便去看,北海也就將背對了那窗戶,伏在桌上看報,這就乘便聽他們說些什麼。就聽賈多才接著說:「並不是我做事好拖延,都因為你們作事不利落。那天我一頭高興,請她吃飯,她滾了一身的泥,倒在姓程的床上睡了半天。」 胡嫂子就搶著說:「喲!那要什麼緊,那程老爺也不在屋子裏。」 賈多才說:「這個我倒也不去管她,為什麼自那天以後,老不見面。」 胡嫂子說:「一來是她為了那天的事,有些害臊。二來賈老爺這兩天很忙,在家的時候少,所以她沒有來。」 賈多才說:「就算你說得有理,為什麼今天她不來呢?」 楊浣花說:「這個,這也應原諒人家。人家是一個大姑娘。常常坐在當面,聽了別人,提她的終身大事。事情若是一說就妥呢,那也不要緊。無如說來說去,總是不成交,你想想人家做女孩子的人,總也有些不好意思。」 賈多才道:「什麼不好意思,她一絲不掛,在姓程的床上,也睡過的。現在我們說一句利落的話,她的家,我不能管,到底要多少錢身價,這位胡嫂子回去問一句。價目說的不大,自然有個商量,價目大了,就此一言了結,以後我再也不管。」 最後一句,他的聲音是非常之大,可以知道他,下了極大的決心。北海聽到這話,緊緊地咬了牙齒。兩隻手捧著的報紙,嗤的一聲,竟是自動地裂開了。這是旅館裏預備的報紙,只得放下了,找著了一個茶房,說是願意賠償損失。他如此說了,茶房自然也就不便要他賠償,說句不值什麼,也就完了。可是只這幾句說話的工夫,北海回頭看時,那兩個女人都已走去。揣想著,必是那胡嫂子回家去,討論月英的身價去了。雖然自己和月英,並沒有什麼友誼,可是在人情上說,覺得這樣好的一個姑娘,到底是把這身子給賣了,實在有些不忍。至於這幾天,腦子裏所構成的那個幻影,終於是很快的成了幻影,這又不必說了。心裏既是很忍耐不住這件事,一點也不考量,向程志前屋子裏直奔了去。志前也正在看書,見他氣衝衝地跑進來,手上拿了書望著他,倒有些發呆。北海在房門口就站定了,紅著臉道:「程先生,我看這件事,太豈有此理!」 志前也紅了臉,站起來道:「你怎麼叫起我來,說豈有此理?我叫你來補課,並無惡意,而且來與不來,聽憑你自己,你怎麼對我說出這種話來,」說著,將手上的書,向桌上一放,北海站著頓了一頓,才笑道:「呵!程先生,你誤會了。是我在面前,看到一件事,覺得太豈有此理,特意來報告你的。我哪能那樣不識好歹,敢說程先生。」 志前見他的樣子,很是受窘,這就把顏色慢慢和平下來。因道:「你有什麼不服氣,這樣怒氣填胸。」 北海於是將在前面所聽到的話,都向志前說了。志前不由得笑起來,因道:「你是陝西人,對於這樣的事,你是司空見慣的,為什麼生氣?在這小西天做瓦匠的一個老頭子,他的侄兒子是個莊稼人,很有力氣。而且還認得字。可是那老工人對我說,他的侄子,願意去當奴才,不要什麼工錢,有飯吃就行了。一個男子都願意去當奴才,那麼一個女孩子,願意去當姨太太,有什麼奇怪?若說到以前鬧旱災的時候,這事就更不用提了。」 北海那一股子火氣,跟著慢慢平息下去,無精打彩的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垂著脖子偏了頭道:「不過這件事由我眼裏看來,總覺是不對勁。一個很好的姑娘,這樣去糟塌了,太是可惜。像我們這樣有熱血的人,不應該見事不救。」 志前由他進屋子來那番冒失的態度看起,覺得他實在是合於少不更事那四個字的批評。便笑道:「我們又怎能救她?除非我們出錢把她買過來。然而我和我太太感情很好。」 說到這裏微微一笑,接著道:「我當然不能再討姨太太的。至於你,你哪裏有那麼些個錢,作金屋藏嬌之舉。」 他說著,可就抬了兩抬肩膀,表示著這是一樁笑話。北海一時出於情急,隨便叫著要救人,其實怎樣的救法,他並不曾打算。 這時志前說破了,倒是教他無詞可惜,紅了臉,將頭來低著。志前道:「人類同情心,那總是有的,你剛才這股子義憤,本來不能說錯。不過你沒有加以考慮罷了。」 北海更是沒有話說,見桌上放了一疊舊報紙,隨便拿起來一份,就兩手捧了看。志前坐著默然了一會,就笑道:「其實,這也無須過慮,他們這買賣,決對的做不成。」 北海道:「那是什麼原故?」 志前道:「他們三代,兩個寡婦,一個姑娘,由甘肅逃難到這地方來,也已經逃過來了。豈有到了這可討到飯吃的所在再來骨肉分離之理?」 北海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這買賣不成,那個胡小腳家裏,也不會再讓她三個人住下去的,那時他們到那裏去安身?」 他說到這裏,真是肯替人家發愁,放下報,背了兩手,就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志前也不加以攔阻,儘管讓他去著急。正是這樣走著的時候,一眼看到楊浣花匆匆地由窗子外經過,分明是在胡小腳家裏,已經有了結果,這是向賈多才報信去,那麼,這件事算是成功了,突然地轉過身來,就要向門外走去,但同時也看到程志前在一邊微笑著,又立刻把那要衝出房門去的樣子,收拾起來。志前笑道:「剛才那位楊小姐由窗子外過去了,你倒是可以去向她打聽一點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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