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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但是有了北海在這裏走著,便引起了志前的興趣,料著是有些作用在後面,依然是手扶了門。向外偷覷。果然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北海踅轉身,又到了這門口來了。只見他背了兩手,斜伸了一隻腳站住,眼睛可是向胡嫂子家裏看了去。約莫有五分鐘,他不曾將腳移動,隨後他就昂了頭看看天上的晚霞,又回頭向兩邊張望著,看看巷子裏的人家大門,移著腳向西走了一二十步。走去的時候,腳步是移得非常地緩,及至扭轉身來,卻又很快地回到原處,到了原處,他沒有別的,依然是抬頭看天,回轉頭向巷子兩頭張望。而向對門胡嫂子家裏,卻不怎樣地注意,不過是偶然看上一眼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朱月英在那對面院子裏一閃,立刻進到房屋裏面去。然而也不過一分鐘的工夫,她又出來了。看她的樣子,好像心裏有些尷尬,手扶了牆壁,低了頭走。及至到了大門口,先把一個指頭,銜在嘴裏頭,那時,眼光自然是向下面看著的。對面站著有個年輕的書生,她好像是不曾看到。北海呢,也正是和她一樣的態度非常的自在,並不理會到對面有位姑娘出來。月英到了門口,銜在嘴裏的指頭,總算抽出來了,卻兩手扶住門框,向天上看著,自言自語地道:「誰說天上有下雨的樣子,天氣好得很呢。」

  她說完了這句話,才正面兒的向北海看著。北海臉是朝了那面,志前看不到他是何情景。不過他那腳步,始而想移動著向前,不久可又縮腳向後退了。他站著不動,不曾說得什麼。那月英姑娘,一雙烏眼珠,滴溜溜地向這裏轉著,她的身子,好像是被那木門框吸住,緊緊地靠著。這樣,兩人都不動,約莫有十分鐘。北海倒有些像忍耐不住,伸了膝,向前面就鑽。月英呢,本來是沒有走動的樣子。只因北海起勢那樣的莽撞,身子也突然地向後一縮。

  北海走過去幾步時,看到人家縮了轉去,站著就是一怔。不過月英縮到了門裏面去了以後,卻也不曾立刻走開,又是轉了眼睛,微微地向北海一笑。正在那時,他那院子裏有人說話聲,月英答著話,就走了進去了,北海這倒很驚慌也立刻向巷子口外走去。志前不張望了,很快地由小西天後門,走向了大門口,更由門口的大街,轉身到旁邊的橫街上,只一拐彎,走過兩戶人家,就和北海頂頭相遇。北海是直了視線向前走路的,好像並沒有看到志前過來。志前只好站住了腳,連連叫了他幾聲,他這才站定了腳,臉上紅著,向志前一鞠躬道:「程先生出來散步嗎?」

  志前道:「對了,在旅館裏悶得無聊。你這兩天,怎麼不來補課呢?」

  北海笑道:「怎麼好老讓程先生盡義務哩?」

  志前道:「你這話,就客氣得無味了。你想,我不盡義務,不能收你幾塊錢一個月的學費嗎?假如你覺得我教的不好,那我就不必向下說了。若是為了幾塊錢的學費,我現在說明了,你也就可以來了。」

  北海道:「程先生這番意思我是很感激。不過我自己覺得有些不安。」

  志前淡笑道:「我這樣說了,你還是心裏不安,那顯然你是對我不滿意,我覺著我對於你完全是一番熱忱,這樣的下場,我是不無遺憾。」

  北海聽了,兩邊臉腮全紅了起來,垂手站立著,不敢多說什麼。志前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天下沒有強迫人當學生的道理。不過我們認識一番交朋友總是可以的。我很想請你到我旅館裏去坐坐,我還有幾句話,想和你談談。」

  北海抬眼看看志前的臉色,也道:「程先生說出這話來,我也是更覺不敢當。明天下午七八點鐘,我一定來。」

  志前道:「不能早一點嗎?」

  北海道:「我明天下了課就來,三點多鐘就到。」

  志前笑道:「那又太早了,最好是五點到六點的那個時間。」

  北海站定了沒做聲,手向衣襟角上揉搓著,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志前道:「在那個時候,你有什麼事,分不開身來嗎?」

  北海這就不好再含糊了,只得重新掙紅了面皮低聲答道:「在那個時候,我有點小事。」

  志前道:「好的,隨你的便罷。我的時間是活動的,提早延晚,都無不可。那麼,我們明日見罷。」

  說著,他回身向旅館裏走。北海這就想著,他本是出來散步的,怎麼見了我之後,他又不散步了呢?這一點原因,卻是不解,站在街頭,對著志前去的後影,呆呆地望著,他不僅是疑惑,羞慚惶恐,或許都兼而有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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