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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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前聽他的口音,就知道他是美國人,就笑著歡迎他進來。他穿著橡皮呢的雨衣,腰裏緊束了帶子,在兩隻口袋裏,包鼓鼓的表示裏邊收藏東西不少。這樣的陰雨天,衣裏還露出雪白無塵的領子。那高大的身軀長長的臉,鼻子下面有點小黑鬍子,大粗而紅的手,在小手指上,卻帶了西安市上的翠玉戒指。志前想著,這個人也許不是到西安做生意的人物,便交給了他泥駱駝,讓他去仔細賞玩。 他看過了,放在桌上,笑說:「在洛陽西安這兩個地方,要買古董,是很容易的。若是要分別真假,這就很難。」 志前道:「你到過洛陽嗎?」 他笑道:「到過的。中國西北部,張家口綏遠,太原,都去過。這次,還想到蘭州去看看。」 志前道:「那麼,你對於中國西北地方,是很有興趣的了。」 湯尼笑道:「不但是我,美國許多經濟家,對於中國西北,都很有興趣的。中國的航空線,在西北是增加了,美國在航空方面,是很願幫助中國。」 志前笑道:「你說的是好大量的,賣商用飛機給中國嗎?」 他笑了,似乎有些點頭。志前道:「你是個航空家嗎?」 湯尼道:「不,我是個商人,我是經理汽油的。西北公路剛剛成了兩條幹線,汽車已有好幾百輛,將來,汽車更多,汽油是需要大量供給的。我現時很想到蘭州去,調查需要汽油的量數。」 志前心裏動了一動,笑道:「中國本來是世界上一個頂大的推銷商場,只是西南西北部份,交通不便利,洋貨還不能怎樣暢銷。現在中國西部,努力在建築公路,對於推銷外貨,自然是比以前發達。你對這事,有什麼感想嗎?」 他說著,向湯尼望著微笑。湯尼用手托著下巴,想了一想,再用手掌在空中微微一按,表示他意思肯定的樣子,答道:「實在的,你的話對了。不過像汽油這樣東西,中國並沒有,若不歡迎大批汽油輸入,這公路有何用處?」 志前挺起頸脖子道:「汽油,中國也會有的。便是陝西,也就預備開採油礦呢。」 湯尼將閃動的眼光,對志前觀察了一遍。感到只管和他談話下去,對於自己是不會有多大好處的,這就笑道:「你對於西北情形,是很明白,這樣看來,你買的這件古董,也決不會假的。」 他說著,順手拿起那只泥駱駝又展玩了一會。志前也就不願向下多談,湯尼放下駱駝自去。這時,院子外黑沉沉的,經過一陣涼風,將半空裏的細雨煙子,吹得卷成雲頭的樣子,在半空裏亂舞。屋子裏添了不少的涼意。然而院子裏,依然是靜悄悄的,對過德國人屋子裏的打字機聲,滴滴嗒嗒,向耳朵裏傳了來,在這一點上是很可以看出歐美人做生意認真。志前在屋子裏轉著走了幾個來回,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慨,於是坐到桌子邊,將手撐在桌子上,托住了自己的頭,向窗子外看了出著神。因為桌子有現成的紙墨筆硯,便不自禁的,扶起了筆,隨便在紙上塗抹著。猛聽得身後有人道:「程先生還會畫漫畫?」 志前回頭看時,周有容又來了。他笑著道:「西安城裏,本也無處可以消遣。趕上了陰雨天,簡直悶得發煩,我還是要來找你談一談話。」 志前笑道:「彼此一樣,我也是悶得發煩,拿張紙在這裏瞎塗。」 有容順手將那張漫畫撿起來一看,卻是畫了一條公路前面一個大豬八戒舉了大釘耙,向前挖路,路的前面,是荊棘叢生。可是那開好了公路的地方,有來的人,有去的人,一律都是高鼻子,偶然雜一兩個木底鞋子的。來的人每個背著空口袋,頂前面一個,舉了旗子,上寫到中國西北去,去的人,就不然,每個人所背的口袋,都脹得像蛤蟆肚子一般。口袋上有個$字。頂前面的一個人,伸了大拇指,由他口裏吐出兩道曲線,在曲線裏面,寫出字來:印象極好,建設有進步。有容看了,放下來,拍手笑道:「意思很好。但是我疑心你開倒車,反對建設公路了。」 志前笑道:「你是學政治的,而且是做的親民之官,你不妨來解決這個問題。事實擺在這裏的,交通便利與否,在中國,是和外來的經濟侵略政策成為正式比例的。現在,西安城裏買一瓶啤酒,是一塊多錢一瓶,白蘭地,十二三塊錢,當然,中產階級,也不敢過問將來火車達到了西安門外,啤酒可以賣四五毛錢,白蘭地也可以賣四五塊錢,喝的人就多了。上等的舶來品,在火車沒有到潼關,汽車不能到西安的時候,西安城裏,只有幾家店裏可以買得到,自從火車通到了潼關,公路通到西安,這就形勢大變,南苑門蓋著三層樓的洋房子,已經有了好幾家全是賣洋貨的,開封鄭州可以買到洋貨,這裏也就慢慢地可以買到了。你說,這如何是好?自然,不能說為了洋貨的運入,閉塞交通,但是交通暢利到什麼地方,洋貨就暢銷到什麼地方,這似乎也不能聽其自然,總當想個法子來防備了。要不,好像公路全是為外商謀便利的。」 周有容笑道:「這話誠然不錯,但是這有什麼法子呢?除非建築起關稅的壁壘,把進口的洋貨,重重徵收起來,可是中國對洋貨加稅,似乎不能十分自由吧?」 說畢,他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在這樣一偏頭的時間,就看到了桌上放了一隻泥駱駝,因笑道:「你程先生也喜歡這個?」 志前道:「哪裏是我喜歡,人家勉強放在這裏的。」 於是將剛才的事重說了一遍。有容笑道:「你這屋子裏熱鬧,一會兒是國家大事,一會兒又是男女私情。我還忘了問呢,那姑娘的事怎麼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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