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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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作嫁固難賣身憐商品 為奴亦樂破產說農家 當程志前和周有容談到了西北師資的時候,王北海這小夥子,卻是在旁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周有容笑道:「沒有報告之前,這小兄弟倒先歎了一口氣,這裏,自然有一種難堪之處,就請你慢慢地說罷。」 王北海道:「我沒有說之先,要請兩位先生明瞭的,就是西北這地方,本來吃飯也有問題,哪裏還談到教育經費。所以教員待遇微薄,那並不是那一方面要負的責任。」 志前笑道:「你這孩子,將來可以當新聞記者。為了免著得罪人起見,先來上這樣一個帽子。那麼,帽子有了,你就說罷。」 北海笑了一笑道:「我們談到的是小學,就說小學教員罷。當然在交通便利,或者地產富足的所在,學校裏面,自然有校長,有級任,教員都準備得相當充足。但是這在全省,只是極少數的部分,除此以外,那就不堪一提了。普通小學教員的薪金,總在三十塊錢以上。可是西北地方,有那很窮的幾縣,小學教員的一年,也掙不了三十塊錢。我那位親戚,原先在一個外縣小學裏,每月掙八塊錢,後來經費不夠,減到每月六塊錢。因為那縣城,交通還是相當地便利,這六塊錢一個月的教員,鑽營的,還是非常得多。結果,我那親戚飯碗不穩,自已見機而作,向校長告辭,由甲縣調到了乙縣。這縣的窮,又在甲縣之上,而且他又是派到一個縣鎮小學裏去。那薪水之小,小得會讓東方人笑掉牙齒,原來是兩塊大洋一個月。」 周有容道:「我雖然在陝西有這樣久了,可是我想不到小學教員,竟是有這樣的苦。但是這裏面就有了問題了。試問這兩塊錢一個月,還是夠喝水,夠吃鍋塊?他就是十分省儉,反正不能餓了肚皮來教書。」 北海道:「自然薪水少到只有兩塊錢一個月,不能再叫教員自備伙食。其實那鄉村裏的伙食,每月也不過兩塊來錢。統共算起來,連薪水帶伙食,大約是五塊錢不到。試問,這還算得到什麼待遇?我那親戚,教了一個學期,覺得這和討飯也相去無幾,到後來他毅然決然的,還是辭職不幹了。」 志前道:「他辭職不幹,有別人接手沒有呢?」 北海道:「當然有。」 周有容笑道:「令親不肯討飯,別人就肯討飯嗎?」 北海笑道:「這裏自然也有點資格問題,我那親戚究竟在中學混過兩年,他覺得去掙兩塊錢一個月不合算。可是有那沒進過中學門的,他們在西北掙兩塊錢一個月,那就頗為合算。」 志前道:「你說到沒有進過中學門的,難道小學的畢業生,也可以出來當教員嗎?」 北海笑道:「這話要分別來說。固然沒有進中學門就顯著不大合格,有些便是連小學的門也沒有踏進去,完全會幾句詩雲子曰的,一般也要出來教書。這並非地方上對於教員不加審查,根本上就因為內地沒有這種人才。若是不用這種念舊書的人,恐怕就要無人來教了。所以有些地方上的青年,替自己的出路打算,和地方上人識字打算,他們也並不作什麼遠大的計劃。跑到縣立小學去混上兩三年,學些地理歷史珠算筆算之類,這就可以下鄉去領導那些不識字的人了。這是沒有法子的事,試問真正造就了一個小學師資的人,誰肯到那鄉下去掙兩塊錢一個月的薪金。所以那樣師資困難,決不是那一縣的問題,這就在乎省教育當局要怎樣找出一個整個的計劃,來振興一下,才有上軌道的希望。好在西安城裏,已經辦小學教員訓練所了,也許在一兩年之後,可以把這些困難情形,慢慢地減少了。」 有容聽完之後,站起來反過手在頭上打了兩下暴栗,笑道:「該打該打!我在陝西當了一年的縣長,想不到下層教員,有這樣的困難,我這個縣老爺這就該丟紗帽子,何至於等到今天,才挨了打辭職。」 志前笑道:「不要談了罷,談來談去,又引起了周縣長一番牢騷。大概那位朱姑娘,衣服也都換得齊整早已走了,房門沒有鎖,我應當回去看看。北海還是到我屋子裏去,讓我給你補課罷。」 北海聽說,就拿起書包來站著。周有容正談得很是有勁,他們突然地說走,這可掃興不少,然而又不便強留著人家談天。 他就向二人微笑著道:「我大概在此地不久了,將來回到了江南,第一件事,我就是把此地的困苦情形,向江南人去報告,我不敢說和西北人幫多少忙,至少可以阻止許多鑽官蟲向這裏跑了,所以我願意多得一點報告。」 程志前笑道:「你這話可是小西天的主人翁所不願意聽的。到西北來求官的人,十停有五六停的人,是住在小西天的。你攔阻他們不來,這裏的生意,要大為減色了。」 他帶說著話,帶走出了房門,周有容還是戀戀不捨,直跟著送到後院子裏來,方始回去。程志前因為只管和周有容說話,走著路是很緩,就落後了幾步,王北海他太年輕,不知道什麼考量,匆匆地就向程志前屋子裏鑽了進去。他徑直地向裏沖,卻不曾理會到眼前,因之當面有人,也不曾看到,只覺胸前一碰,人幾乎是向後面倒栽出來。趕快手扶門框站定,正是那朱月英姑娘,低了頭向外走,這一腦袋,不偏不斜,撞在北海的胸前,她退後了兩步,向著北海看了一下,然後微鞠著躬,紅了臉,有一句話,想說了出來,可是看到北海身後,還是有人跟著的,她那到了口邊上的兩句話,因之複又忍耐住了。程志前看得清楚,早就搶上前一步,走進房來了。看看月英之後,才笑道:「怎麼樣?你還沒有走嗎?」 月英手扶了桌子角,低頭站住答道:「我把程老爺屋子里弄得髒死了,怎敢隨便走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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