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小西天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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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介夫笑道:「這個辦法很毒,不怕找不出錢來。」 周有容道:「這倒不是現在發明的。前幾年,不是有軍隊喊著口號,不擾民,真愛民嗎?就是他們想的法子。他們不擾民,把這行大罪,讓縣長去頂著。他們是離開西北了,這個好法子,還有人用。」 程志前笑道:「周縣長就是這樣爽直,有什麼全說出來。」 周有容道:「西安是有國法的地方了,為什麼不說出來?還有啦,他們逼我,我可不肯做,而且就是做,三天之內,也交不出兩萬款子來的,好歹是一死,給老百姓抵上一陣罷。當時我就對那個連長說,籌款現在有財政專員,你們向他要,問不著我,你若怕交不了差,請你們司令來,財政專員也在這裏,我們三個人當面說。那連長大概自辦事以來,沒有碰到過這樣一個硬漢縣長,立刻怒火如焚,豎起拳頭就打。他一動手,帶來的幾個弟兄,又何必客氣,一擁而上,不分上中下,將我打得連叫哎喲的氣力都沒有。還是我身邊一個科長,大叫,你們打不得了,打死了縣長,對省裏怎樣交待?他們也許有訓練的,打縣長,只能打傷,不能打死。他們聽了這話才饒了我。我自此以後,就睡在床上兩個禮拜。在床上養傷的時候,我心裏想著,堂堂五尺之軀,到那裏不好找碗飯吃,何必受這樣的罪,又過了半個月,我才請假上省來。臨走,我還提心吊膽,怕他們扣留我呢。」 張介夫對於這樣的事,真是聞所未聞,半響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我真想不到在陝西作官有這樣的困難。」 志前笑道:「這樣說來,未免減少張先生的官趣了。」 介夫好容易求得志前有點依允幫忙的意思了,現在忽然說是官不可做,這未免自己打斷自己的路子。這就笑道:「據我想,這樣的縣分,那總算少數。我想,關中這若干縣分,總不會這樣的。」 周有容笑道:「這是誰也知道的事,可是有好的地方,誰不願去?就怕是我們由遠方來的人,當局認為我們是為了作事而來,不會把這容易好做的官給我們去做吧?」 張介夫低頭想了一想,他這話果然有理。不過自己所想做的,乃是小官吏,也決不至於和軍事當局去起正面衝突,卻也不必十分灰心,當時也就只好笑了一笑道:「那也事在人為罷了。」 周有容笑道:「那是對的。陝西雖然是苦地方,做縣長髮了財回家的,也不少,然而我怎麼就讓人家打了回來呢?像張先生有這番精神,可以不怕挨打,那麼,也許可以作官發財的。」 張介夫這也就覺得他的話,有些咄咄逼人,不免臉上一紅。周有容也省悟著是自己說錯了,趕快的把話來扯開,因向志前道:「志前兄說是要介紹女人去傭工,不知道是怎樣的女人?」 志前道:「周縣長需要女僕嗎?」 有容連連搖手道:「不,不,我有個朋友,太太新由東方到西安來,而且還帶了兩個小孩子,遇事都感到不便,非用女僕不可。而且除了需要一個作雜事的而外,還需要一個帶孩子的。」 志前道:「這就太好了,我介紹這母女兩個去,娘做雜事,女兒帶孩子。有容,你若是有這樣的朋友,將她們介紹出去,得著一隻飯碗,你這功德就大了。」 有容道:「這很好辦啦。今天晚上,不是劉清波在這裏大餐廳裏請客嗎?就有他夫婦兩個。到那個時候,我順便向他一提,你把那兩個女人叫了來,和他見上一面,成與不成,就片言可決了。」 張介夫聽說,不由地瞪著眼睛,站了起來道:「劉清波?是那銀行代表團的主任嗎?」 周有容道:「張先生也認識他?」 介夫笑道:「我認識他,那就有辦法了。這種人到了西安來,上自當局,下至拉車的,那個不歡迎?像我們在外面混事的人,若能夠得他一封介紹信,這就事情大定了。」 周有容向志前看著,微笑了一笑。志前默然著,也沒有說什麼。張介夫心裏一想,他們二人,也許有什麼話說,自己見機一點,躲開為妙,於是拱拱手,向二人告別了。可是他心裏卻由此生了兩種念頭,在陝西作那一等缺的縣知事,還不免逃跑了事,其中況味,可想而知,這西北的官,似乎不可幹。可是要說這地方真個不足而為吧,何以大銀行家,大實業家,都向這裏跑呢?再說到程志前這個人,也真的神通廣大。據他自己說,不過是個教書匠而已。可是他到了西安來,什麼人都請他吃飯,什麼人也和他兄弟相稱。今天晚上是銀團代表請客,又有他在座,怪是不怪?據說在西安吃大菜,那是頭等闊人幹的事,大概今天晚上所請的客,少不得都是頭等闊人。這後院前面,就是小西天的大餐廳,玻璃窗子,正向這裏開著,晚上可以在窗外參觀參觀的。 他有了這一點微意,倒不肯含糊過去,屋子裏睡一會子,坐一會子,靜靜地去想著,如何能夠借了程志前的力量,可以去找一個好位置,而且是不會挨打的,他默念了許久,到底想出一個辦法來了。今天這宴會場上,也許有那高廳長在內,我就臨時寫一個字條,由茶房交給程志前,求他介紹我和他見見。他今天受了我這樣重的禮品,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他總不好意思不理。這年頭在外面求差事,有縫就得鑽上前去,哪裏容得仔細地考量?他將辦法想妥了,就靜等時候的到來。一到這天下午六點鐘,天色還不怎樣的黑。前面大餐廳裏,兩盞汽油燈依然同時點著。那呼呼呼的火焰聲,在後院廊子下,都聽得十分的紮耳。在這沒有電燈的世界裏,隔著窗子,看那通明的光亮,就可以想到那邊是一種如何鋪張的情形了。 漸漸的男女喧笑之聲,由窗戶裏透了出來,想必是赴宴會的人,已經來到,張介夫背了兩手,在廊子上踱來踱去,看看程志前屋子裏,黃色的煤油燈光依然亮著,想必是他還沒有去赴席。當然是必等他去了,才可以談到自己所要求的事。踱了好幾個來回,他還在煤油燈下看書。雖然窗子外有人踱來踱去,他也不抬頭看一眼。介夫本想打他一個招呼,又念到別人赴席與否,與自己何干,又何必多那個事,只得罷休,且走出後院去看看。這院外是個大敞院,是預備遠路客人,停長途汽車的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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