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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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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春頓了一頓,正不知如何是好!裡面有兩個男人搶了出來,指著他道:「你不是周計春?」 計春點著頭道:「我是……」 那人道:「好,你來得好!倪家小姑娘昨天晚上回來自盡了。」 計春張開了嘴,只說得一個啊字,兩個人就把他拖了進去。叫道:「大嫂子!這小子來了。」 倪洪氏一抬頭,兩手抓住了計春兩隻手,哭著道:「你看不見她了,她回來之後,一個人在裡頭小屋子裡睡,我以為她生氣了,也不敢勸她,半夜裡我起來看她,她……她……她上吊了。我的兒啦,你苦啊!」說畢,放了計春,一頭向牆上撞去,幸而有人在旁,一把將她抱住。 計春便是鐵石的心,到此時也不能不哭了。向屋子裡面看時,菊芬直挺挺地睡在鋪板上,用一塊紅布,將臉遮蓋了。計春看到,也是跳腳大哭起來,口裡喊著道:「你為什麼就死?你為什麼就死?」 因他哭得這樣哀痛,將屋子裡一班幫忙人的怒氣稍微和緩了些,就有一個人搭腔道:「你說她為什麼要尋死嗎?這裡有她一封信,你看罷。」說著,將一封信塞到計春手上來。計春一面擦眼淚,一面將信拆出來看。那信寫的是: 母親:我對你不住,我永別了!今天晚上,我遇到了那人,見他木頭一樣,眼睜睜看了我們,只當不認識。人心是多麼可怕呀!我委屈求全熬到今日,幾乎落了一個賊名。我覺得這件事太可恥了,太讓我灰心了。我活到一百歲,便是傷心到一百歲,不如早死了好。我死後你再和他去辦交涉,我想他們可以可憐可憐你了。恕我不孝罷!兒菊芬絕筆。 計春看完了,只管跳腳,哇哇地哭著。 正紛亂著,大門外又是一陣亂,向外看時,卻是令儀帶了一群男女僕人飛跑而來了。她到了大門口,見裡面這樣一片哭聲,也是一怔,看到倪洪氏坐在靠牆的一張矮椅子上,垂了頭哽咽著,便道:「媽!我現在明白了,來認你和妹子了。」 她說著,正待進去跪下來。 倪洪氏站起來,猛然地伸出兩手,將她緊緊地摟住,又大聲哭起來道:「兒啊!你明白晚了。你妹子自盡了!她這一生委屈死了。她委屈有三年了,她不能再委屈了。所以……」 計春聽了這樣哀哭叫屈聲,猶如人家用尖刀刺了在他心上一樣,一陣酸痛,人就昏沉沉地向地上倒下去,倒下去之後,便一切人事都不知了。等他醒了過來時,已經發覺是睡在醫院裡,自己看看窗戶外面的太陽光,已經有些歪斜,那麼,為時不早,自己已是在醫院裡睡了大半天了。醫生見他醒過來了,又在他身上診察了一遍,就對他道:「不要緊的!你好好地休養三五天,就可以出院的。」 計春道:「是什麼人送我到這裡來的?」 醫生道:「是令嶽孔府上派人送來的。我們這就去和他通電話,說你醒了,大概不久就有人來了。」 計春心裡想著:難道到了現在,他還肯認我做女婿嗎?這也就怪了。他如此的想著,在痛苦裡面稍微又能得著一點安慰。只在一小時以後,醫院看護引了一個人進來看他的病,計春認得,便是在北平曾同住過會館的劉清泉。連忙由被裡伸手出來,抱拳相迎。 劉清泉笑道:「周先生!你好好地養病罷。我是回城來拿賬本的,碰上這件事了。我若是早回來一天,也許沒有這場禍。」 計春道:「你來了!就好極了!我要和你打聽打聽,我父親的事情。」 劉清泉道:「令尊嗎?就葬在玉虹門外,土地廟邊,那裡是通貴縣的大路。」 計春點點頭道:「我乾娘把他葬在那裡,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請問你,我父親到北平去,聽說是流落了……」 劉清泉搖搖手道:「這話過兩天再說罷。這裡也不是談話的地方。」 計春以為說多了話,醫生是要干涉的。他不說也罷,聽他的話音,好像還要找一個較穩妥的地方,慢慢地來談一談。那麼,總算他念舊,還是用善意來維持的了。自己心裡這樣地想著,也就期待著劉清泉日後的約會。 在醫院裡休息了兩三天,每天來探望的,只是劉清泉一人。他心裡想著,倪洪氏受了這樣大的刺激,或者病倒了不能出門,可是令儀並未和我有什麼隔閡,何以她也不來看我呢?自己也曾把這話去問劉清泉,他卻答覆的是:「大小姐心裡那一份難過,大概不比你差什麼。這個時候,你可不必去追問了,過兩天你自然會明白。」 計春看他這情形,好像令儀也有不得已的地方,自己也就更急於要知道這實在的情形。 到了第四天,他萬分隱忍不住了,就和醫生說,一定要出院。不容他出院時,他就自己跑了出去。醫生出於無奈,這才將劉清泉用電話找了來。劉清泉對於他要出院的這一層,卻並不攔阻,只是要和他一同出去。 計春想著:事情鬧到這種樣子,自然也不好意思單獨地進孔家的門。有了劉清泉來陪伴著,這就極好收場了。因之也沒有怎樣的考量,跟了劉清泉就走,但是他所走的路彎彎曲曲的,直引著他走進一家旅館去。 計春始而還以為他引著來會什麼人的,後來他和計春開了房間,付了房錢,這才讓計春吃了一驚。因問道:「怎麼樣?孔府上不許我去了嗎?」 劉清泉讓他坐下,笑著還遞了一杯茶到計春手上,這才道:「周先生!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敝東家為人思想很舊的,他現在知道周先生為了令尊的事,和全族人脫離了關係的,而且又有人把戲劇明星秋潮的照片,送給敝東看了,那麼,秋朝就是秋潮,這也很顯然。依了敝東家的意思,覺得你是個明星了,婚姻兩字是不成問題的……」 計春點點頭微笑道:「他又要悔婚,這也是當然的。」 劉清泉道:「別忙!你等我說完。敝東家的意思,若是周先生還有意讀書的話,他情願在一次之下,幫助你一千八百的學費,以後彼此就不必通消息了。」 計春道:「孔小姐現在呢?」 劉清泉想了一想,笑道:「她不大自由了,但是她很對得住你,你父親病在北平小客店裡的時候,是她送到醫院裡去的,要不然,令尊恐怕就在北平過去了。」 計春低著頭想了許久,忽然昂著頭歎了一口氣道:「這樣說起來,我是把所有的人完全都辜負了。多謝多謝!你們老爺的好意,要送我的錢,但是我不好意思再受人家的恩惠了。我也沒有臉面再去見你們小姐,煩你轉告一聲,我這幾年唱戲,愛人太多,也不知道什麼叫愛情。我和她訂婚,不過是想騙那五萬元的出洋費。現在我是天地間一個罪人,我不忍騙人了。請她不必掛念我罷。這時候還早,我要到我父親墳上去痛哭一場,晚上就搭船到南京,我依然渡江北上去求學。」 劉清泉道:「你有錢嗎?」 計春道:「我沒有錢不要緊,我做到哪裡是哪裡。大不了,是把我的性命犧牲了。我為了要完成我父親的志願,把性命丟了,那比我現在自殺了,強得多。好罷,旅館也不用住了,我走了。」說畢,他起身就向外面走著。 劉清泉跟著出來時,計春已經走得很遠了。劉清泉因他說明了是到墳墓上去,這似乎無追趕他之必要,也就只好由他去罷。 計春走上了街,將身上儲蓄的錢,買了一瓶酒,幾色水果,一束紙錢,出了西門,慌裡慌張,就向玉虹門而來。這時,已經到了下午四點鐘,正是小學生下學回家的時候,不斷地看到小孩子背了書包,在街邊走。有的有大人領著,有的是和了小孩子的夥伴走。計春看到,想起以前自己在省城讀書的事,便覺心如刀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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