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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小曼道:「我們姊妹們感情不錯,難道我真搶你不成?」

  計春道:「你既是要避嫌疑,我也沒有法子,我就在這裡坐到天亮走罷。」說到這裡,音樂已經停止了。

  小曼回到舞女座上,回想到計春這樣年少,而用錢又是那樣揮霍,有這樣的機會,似乎也不可失掉。於是就悄悄地走到電話室裡,向情美家打電話去。果然的,叫了十幾分鐘的電話,不聽到一點回音。小曼這才信著計春的話不假,就算是假的,自己打過了這遍電話,也就對得住她們了。

  小曼回來之後,二次和計春合舞。計春又提到今晚無處安身的話。小曼笑道:「隔壁就是旅館,你不會開房間去。」

  計春笑道:「你不能陪我去嗎?」

  小曼道:「你不知道帶舞女住旅館,那是要犯法的嗎?」

  計春笑道:「這樣夜深,警察還會去查房間嗎?那也未免太多事了!多給茶房兩個錢,他自然會同我們遮蓋過去。」

  小曼瞅了他一眼道:「看你小小年紀,你倒是什麼都懂,這都是情美這班女朋友把你教壞了的吧!」

  計春笑道:「她倒是沒有教我做壞事。」

  小曼道:「誰教過你做壞事?」

  計春笑道:「回頭我可以詳細告訴你。」

  小曼點著頭微笑道:「哼!我倒是要審問審問你。」

  兩個人談著話,又合跳了兩次舞。因為上半夜兩人同看戲的,都感到疲倦。到了三點鐘,小曼先就離開了舞場了。不到十分鐘,接著計春也就走了。他們這樣不知天高地低的少年,只顧眼前。計春所說要詳細告訴小曼的話,少不得總是要告訴她的。小曼詳詳細細地問,他自然也就詳詳細細地說出來了。

  這舞場隔壁,就是一家中央飯店。在次日下午兩點鐘的時候,小曼臉上黃黃的,蓬著頭髮,緊裹著斗篷,由飯店大門口出來,坐人力車而去。這飯店某號房間裡,計春一人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心裡想著:倘然今生一生,都是這樣地過去,那倒也快活。不過這件事最好不讓情美曉得,那就更有興趣了。

  他想著出神,門外夾道裡,正有賣報小販,慢慢唱著報紙名字,走了過去。計春心裡一動,這有好幾天不曾看報了,倒要看看報上,國家社會,在這幾天可曾發生什麼問題。於是叫報販進來,大大小小買了幾份報看。

  他兩手捧著,還不曾展開來,便在報頭邊,廣告第一行,看到了「計春弟鑒」四個大字。什麼?有人登報找我呢?也許是同名字的人吧!再將大字下的小字全文一看,乃是:「登報數日,覓弟不至,豈有心躲避乎。尊大人現臥病醫院,勢甚危殆;弟若不前來,誰負此重責?若弟有甚困難,不能抽身,亦望設法告知。其餘各問題,容面敘。儀白。」

  計春一看,這不成問題,必是令儀登報的了。她這廣告上說:我父親臥病醫院,這話有些靠不住。我父親臥病在安慶,他不會進醫院的,令儀怎樣又會知道。我父親若臥病在北平?根本上沒有聽到說他要來,這顯然是令儀丟了戒指,著了急來找我了。我原來猜這戒指,也不過值一千多塊錢。情美說要值兩三千塊錢,仔細想起來,也許不止值這些個錢。在小說上曾看到過,一隻戒指,有值幾萬的呢。若果是那樣值錢,令儀怎樣肯放過我。這不是鬧著玩的,趕快給令儀送回去為是。

  心裡想著,再拿別的報看看,上面都有這一種廣告。這不用說,一定是令儀發了急了,所以到處大登廣告。俗言道得好: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我家還在安慶呢。我若老躲避著,她必定會找到我家裡去的,那麼我還是早早把戒指取回來,送還給她罷!

  他如此想著,更是不敢稍緩,立刻會了旅館帳目,拿了那卷報紙,坐著人力車子,就向陸情美家來。還不曾到呢,遠遠地就看到那門口擁著一群人,還有兩位穿黑衣服的警察,指手畫腳,在那裡說話。

  計春心裡又是一動,在胡同口上就跳下車來,自己裝成一個過路人的樣子,慢慢走到情美大門口去,只聽到一個人道:「她們家木器家私,全是租來的,丟了要什麼緊,至於能帶的東西,全帶走了。」

  計春見說話的是個老年人,便取下帽子向他點了一個頭道:「老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那老人歎了一口氣道:「別提了!這一家子是當舞女的,前前後後,在這胡同裡欠下不少的債,昨晚晌捲逃了。」說著這話,只管向計春周身上下打量,接著問道:「你這位先生!認得她嗎?」

  計春得了這個報告,猶如在天靈蓋上打了個霹靂。睜了雙眼,望著大門,許久才道:「不能進去瞧瞧嗎?」

  警察向他望著道:「你是陸情美的舞客嗎?」

  計春道:「不!我是新聞記者。」

  警察道:「你有名片嗎?」

  計春伸手到衣服袋裡掏了一陣,笑道:「沒有,我不想出門就會遇到這種事,沒有帶名片。」

  警察道:「對不住!這可不能隨便進去,主人翁一逃走,這裡就是是非之地了,誰願意進去犯嫌疑?」

  計春聽說連新聞記者進去都有嫌疑,若是表明自己和情美的關係,那不客氣,也許他要帶走。自己省點事,還是走開罷。

  警察一再提到舞客兩個字,這倒讓自己想起來了:自己認得情美,是陳子布介紹的,陳子布就是情美最老資格的一個舞客。情美何以逃跑?逃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陳子布總應該知道。他介紹這種女子和我做朋友,不能不負點責任,我找他去。

  這個念頭轉了過來,立刻又奔到陳子布的寓所來。但是他和現在的計春一樣,行李箱籠,都寄放在一家頭等公寓裡。然而他的人卻是沒有固定的地方安頓,人和行李,也許四五天不見面。計春趕去時,當然是不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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