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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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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儀道:「知道是在哪一家打牌嗎?」 那邊答道:「是在西城余宅孔小姐那裡打牌呢。」 令儀哦了一聲,將電話掛上。心想:這自然是聽差撒謊。佩珠若要撒謊的話,隨便說在哪裡打牌都可以,不必說是在我這裡打牌,但是聽差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地撒謊呢?也許佩珠真打牌去了,不過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打牌,所以隨便就答應一句,其實也就不會料到打電話的人,正是孔小姐呢。於是坐在電話機下,用手撐了頭,只管呆呆地想著,一會兒老媽子送了報來,展著報紙慢慢地看著,不覺就到了正午。 她心裡一想:瞎!我這人未免太傻了;這件事我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要收回來也收不回來,自己縮在屋子裡,永不露面,這件事就算解決了嗎?管他呢,我還是玩我的,我還是樂我的。我為了他,犧牲了我這一生的幸福,那才是不值呢。 她本來在家裡悶得不得了,這樣一轉念頭,自己無論如何禁止自己不住了,便舉起報來,看看遊藝欄裡,今天有些什麼好電影,有些什麼好戲。不料這種廣告,卻是最能引人入勝;看了之後,更覺得處處都可以去娛樂一下。想到這裡,連午飯也不想在家裡吃了。立刻,就按了電鈴把老媽子叫了進來,吩咐汽車夫開車,自己極力地修飾了一回,走了出來,到了汽車上,車夫問著到哪裡去,這才發生了問題。 因為自己性子急,說走就走,究竟要到哪裡去,卻還不曾想到,於是口裡隨便地答道:「開到東安市場罷。」 這是她急中生智的一句話,因為自己一個人坐了汽車,上飯館子裡吃飯去,究竟有點神經病;如今到市場裡去,或者是赴約,或者是買東西,車夫就不知道了,到了那裡,隨便在什麼地方坐著,再約會朋友罷。一個浪漫慣了的人,在家裡坐不住,毫無主張地跑了出來,這是常事。跑了出來之後,依然無主意,買點不需要的東西,複又回家去,這也是常有的事。 她到了市場裡以後,看到那來來往往的遊人,腳不停留地走著,好像都很忙,可是自己卻不知道向左轉彎好,或者是向右轉彎好,然而自己不是一個鄉下人,決不能在店鋪外面,人家玻璃窗子下呆站著的。偶然看到一排水果攤子,那上面,一堆堆地堆著鮮紅嫩黃的水果,恰是好看。眼睛正瞟著,水果販卻笑著相迎道:「小姐!不買一點大蘋果大石榴去吃嗎?」 令儀也覺得無聊,走近一步,挑那好的水果,買了兩塊錢,打了一個大蒲包,引著攤販,送到汽車上。 二次走進市場,又不知道幹什麼好,於是慢慢地走著,見那燒料攤上,許多仿玉仿翠的首飾,掛在玻璃盒裡,很是好看,像真的一樣。那攤販也和水果販一樣,打算笑臉相迎。令儀一想:無故買了許多水果,這還可以帶回去吃,無故又買些燒料首飾做什麼呢?趕快走開罷。她乾脆不理會那攤販,一扭頭走了。 但是走了幾家鋪面,依然不知所之。心想:不必遊蕩了,到小館子去吃一點東西罷。剛一轉念,卻有一陣鏗鏘的音樂聲音,送入耳鼓。回頭看時,原來是一家話片公司的支店,這倒觸引起她一點興趣來,不如進去看看,有什麼新到的話片子沒有,買一兩張回去,消遣消遣罷。 她一走進門時,卻不由她一怔;原來這裡面,已有三個西裝少年,圍在一架鋼琴邊談笑。其中一個,雪白的面孔,穿一套藏青嗶嘰西服,敞開胸口,露出那米色的綢襯衫,和斜條紋的長領帶;頭上一頂寬邊黑呢帽,是法國式的,微歪地戴著,左肩上架了一隻梵和鈴,右手拉著弓,正在試弦子呢。看到她進來,大家一齊放下笑著,向她點頭。 原來這三個人,都是大學生。拉梵和鈴的叫陳子布,那兩個一是朱盡直,一是楊益默。這三個人都是青春少年,間接直接,都有追逐令儀的意思。自從令儀和計春在一處了,他們都眼紅,不斷地寫信給她,冷嘲熱諷,在街上遇著的時候,有時微笑一笑,有時偏過頭去,不理會就走了,而且這位陳子布有一個朋友,也住在花園公寓,和計春的屋子只隔一層牆,令儀天天上公寓去的時候,往往兩個人頂頭遇見。今天陳子布雖也笑著點個頭打招呼,然而她的臉可就紅破了。同時,他和袁佩珠感情也還不錯。自己的事,佩珠知道很清楚,料著更不能瞞過他。這一見面,冤家路窄,少不得要受他的一番奚落,所以令儀心裡很不好過。 但是出乎她意料以外地,那陳子布立刻放下梵和鈴搶近前一步,向她笑道:「密斯孔!身體痊癒了嗎?我聽到密斯袁說,你身體不大好。我正想去看看你呢。」 令儀因為多日不和他們見面,想不出一句什麼話來轉圜,他倒代說了,那正好。便笑道:「不敢當。我不過感冒而已,早就好了。」 陳子佈道:「密斯孔要買什麼嗎?」 令儀道:「不買什麼。我在玻璃門外看到了你們,特意進來看你們買什麼呢。」 楊益默笑道:「老陳!你應該請客吧?」說著,眼睛一溜。陳子佈道:「當然,當然!這個時候密斯孔大概還沒有吃飯。我想奉請,不知道可肯賞光?」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已是伸手取下了頭上那一頂藝術家的帽子,表示敬意,於是就露出他漆黑溜光的頭髮來。 陳子布這傢伙已經三十七八歲的人了。可是他那漂亮的西裝,溫和的態度,總不顯老。而且他還掛名在大學研究院裡研究戲劇,依然過著那青春生活,令儀雖知道他很是虛偽,可是見了他以後,就強硬不起來了。微笑著道:「見了面,就叨擾你的嗎?我還有事呢,改日會罷。」 她口裡說著,身子可是慢慢地轉過去,推著門走。 楊益默靠著陳子布,嘴向前一努,用手臂一碰子布的手臂,三個人六眼相視,不再說話,也悄悄地跟了出來。果然,只走了幾步路,令儀就回轉頭來看看,她以為這三人在鋪子裡,不曾出來呢。不料緊隨在身後,急忙中無話可說,就向朱盡直道:「密斯脫朱!今天怎麼這樣老實?」 盡直淡淡地一笑道:「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令儀道:「為什麼呢?」說著話,三個人都走上來,將令儀包圍在中間了。 盡直道:「朋友裡面,都說我一張嘴壞,有許多風潮,都是我鼓動起來的。我說話就鬧亂子,所以我現在什麼話也不說了。瞎!事久見人心吧。」 益默笑道:「誰要見你的心。孔小姐要見你的心嗎?你也不自己照照鏡子。」 令儀也不說什麼,由陳子布引導著,進了西菜館,找了一個房間,卻讓令儀在靠近主人的第一個位子上坐下。 令儀脫下身上那件白色短絨的外衣,搭在椅子背上。陳子布和楊益默四隻手一齊伸了過來。楊益默因為自己不是主人翁,就縮了手,由子布將衣服掛上。益默因茶房送了四杯熱茶過來,就捧了一杯,兩手捧著,送到她面前。朱盡直無事可孝敬了,就在身上取出煙捲盒子來,抽出一根煙捲,送到她茶碟子邊。 令儀向三人望著,微笑道:「你們對我,還是這樣客氣嗎?大概我不和姓周的翻臉,你們的態度,不能這樣子好吧?哎!我現在是鬧得焦頭爛額了。我也不怨人,只怨自己做事太任性。不過,你們現在是很痛快了。」說著,大大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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