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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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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珠將粉鏡收好了,兩隻手將皮包在大腿上按住著,就向計春望著微笑道:「密斯脫周!你大概心裡很難過,還要找兩個調人出來,和你們調和一下子嗎?」 計春這才站住了腳,向她搖了兩搖頭道:「算了,算了!我死了這條心了。」 佩珠垂下眼睛皮,咬著下嘴唇沉吟了一會子,這才笑道:「老孔的脾氣呢,固然是不大好,又何至於要你怕到這種樣子?你要知道,她這幾天,為了報上把這事登了出來,她懊喪極了。」 計春道:「說到報上登的這一段消息,我也真奇怪。那天我除了對馮子雲先生說了一點大概情形而外,並沒有對第二個人說,何以那樣快,立刻就讓新聞記者打聽了去,第二天就登上報了?據茶房說:原來住在我屋子隔壁的這個客人,對我們的事,當天晚上知道得很多。恐怕他有點嫌疑。」 佩珠笑道:「你這叫笑話了。同一個公寓裡的客人,不過是萍水相逢,有什麼可疑?」 計春道:「你說得固然是對,可是這天我不曾回來的時候,他曾去打一個很長的電話,把我們的事,報告給人。第二日報上登出新聞來了,便聽到隔壁屋子裡,有男有女,唧唧噥噥議論了半天,似乎很關心。當天就搬出這個公寓裡去了。好像有些避開我。」 佩珠放下了皮包,站將起來,對了桌上放的鏡子照了幾遍,又牽牽衣襟,約莫勾留了有兩三分鐘之久,這才轉過身來笑道:「過去的事不必談了,你手上戒指不見了,大概是已經交回給孔小姐了,你在她那裡的戒指,交還了你嗎?」 計春道:「這個沒關係。她是討厭我的人,還能留作憑據嗎?」 佩珠淡淡地一笑道:「這話可就難說了。」 計春於是向佩珠拱拱手道:「那麼,就托一托袁小姐,給我討回來罷。今明天,我還在這公寓裡住著。三天以後,大概我要搬到馮先生那裡去了。」 佩珠望了他的臉道:「這裡房錢已經住滿了嗎?」 計春道:「沒有。但是這裡環境不好,我要離開這裡,才好念書。」 佩珠微笑道:「念書,念書,你在我們面前,老是這一套。」 她這兩句話,分明有責備計春撒謊的意思在內。計春這就紅了臉,勉強笑道:「說起來是很慚愧。我老說念書,總沒有能夠念得成功。不但是朋友……」 佩珠不等他說完,兩隻手連連地搖著,揚了眉笑道:「別談了,別談了。今天下午,我想做一個小東道請你,你賞光不賞光呢?」 計春向來是個面皮軟的人,朋友相請,怎好當面拒絕?而況佩珠為人是那樣美麗活潑,自有吸引人的地方,便是要拒絕她,這話也不忍出口。就笑道:「袁小姐到敝寓來了,應當是我來奉請。」 佩珠笑道:「你說這話,我就要罰你。你以為我也像平常的交際明星一樣,認定了女子是該男子請的嗎?我們終日裡嚷著男女平等的那一句話,就算白講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我怎麼樣子罰你呢?」 計春笑道:「罰我喝三大杯罷。」 佩珠望了他,眼珠一轉,搖了兩搖頭笑道:「這倒用不著。」 她看到桌上放著的那杯涼茶,拿起來,倒在別一隻杯子裡,將這只空杯,交給了他道:「給我再倒杯茶來喝。我向來不喝涼東西,要熱熱的香香的。」說著,噗嗤又是一聲笑。計春是個聰明透頂的孩子,什麼事不瞭解?於是照她的話,倒了一杯熱茶,兩手捧了,送到她面前,笑道:「這就是熱熱的,香香的。」 佩珠右手接茶杯,左手伸出來,在他臉上撅了一下,笑道:「瞧你這小傢伙不出,你倒會說話。」 她說時,那黑眼珠子,在眼睛裡面,連打了兩個轉轉。計春笑著望了她,也沒有做聲。 佩珠道:「書呆子!你現在看書不看書呢?」 計春道:「哪有客人在這裡,自己還念書之理?」 佩珠道:「你既是不念書了,也不必在家幹耗著了。我們一塊兒瞧電影去罷。」 計春自從和令儀交朋友以來,每日只是出去聽戲,看電影,跳舞,吃館子。這兩天和令儀鬧翻了,沒有人陪著,也沒有人掏錢做東,實在悶得可以,今天有女人陪著,又有人出錢,自己哪裡還禁止得住不去?便笑道:「既是叨擾,我就叨擾到底。你要到哪裡,我都奉陪,決不客氣了。」 佩珠舉起手上的手錶來看了一看,笑道:「時候也就到了,我們一塊兒走罷。」說著,在衣架上代計春取下了帽子,就交到他手上,這竟是和令儀訂了婚以後,那份親熱一樣。計春接著帽子,順便就向她一鞠躬,笑道:「袁小姐,我們認識的日子也就不算短了,以前不見你有這樣親熱。」 佩珠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怎麼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以前你有孔小姐監督著你呢。你是她的專利品,我們怎好說什麼。現在……」 她又轉著眼珠笑了。計春心裡這就有一句話想問出來:你不是來調和我同令儀合作的嗎?你現時卻在勾引我了。只有離開我們的分兒,怎麼倒要我們合作呢?他心裡如此想著,眼睛可就不住地向佩珠身上看來。 佩珠這就笑道:「你不用做聲,你心眼裡的話,我已經知道了。」 計春道:「要我說什麼呢?難道你還不許我看看嗎?」 佩珠笑道:「我歡迎你看,我十分地歡迎你看,不過我不贊成表面上那種敷衍態度,走罷。」說著,她就伸過一隻手來,搭了計春的肩膀,帶說帶笑的,把他引出來了。 計春當佩珠初來的時候,自己曾經警戒著自己,不可上了佩珠的圈套;後來慢慢地說笑著,就覺得大家都是面子,不必讓人太難堪了;只要自己心裡明白,就是面子上敷衍敷衍她,也沒有什麼關係。現在佩珠說破了,不願意人家敷衍面子,這倒不能不表示一點切實的態度出來。 到了電影院裡,佩珠剛是將脖子下面的斗篷紐扣解開,立刻就向前一步,將斗篷接了過來,搭在手臂上,佩珠也沒說什麼,只看了一眼。 進了電影院,佩珠看定了兩個座位,計春立刻在身上抽出了手絹,在椅座上拂了幾拂,讓佩珠坐下,然後才緊靠著她身邊一個位子坐下來。佩珠回看四周附近無人,這就低聲向他道:「你回回同孔小姐來,也是這個樣子伺候她嗎?」 計春道:「對你,可更要客氣一點呢。」說著,將她的手胳臂,輕輕碰了自己一下,按了嘴微笑著,並不曾說別的。但是,袁小姐也就是對於這一個關節,默然著不曾說什麼。自此以後,她的言辭,可就滔滔不絕,一直把電影看完,才沒有話可說了。 可是到了深秋,這日子可就慢慢地短了;出了電影院以後,街上已經電燈全亮了。佩珠找到了自己的人力車夫,讓他放空車子回家去,自己卻帶了計春一路去吃小館子。 他們這樣一路去找快活,把那另一個當事人孔令儀卻等苦了。她原來和佩珠約好了,今天晚上,好歹給她一個電話。可是候到晚上一點鐘,也沒有消息,心裡這就想著:佩珠原說了,公寓裡不大方便去,只有打電話和計春談判。也許她打電話去的時候,計春不在公寓裡,或者是搬了,但是找不著的話,也該給我一個回信,何以竟是渺無消息呢?她本來嫌計春年歲太輕了,說他不懂事,也許就不把這一件事放在心上;那麼,這個電話,根本她就不曾打。我還等什麼消息呢?在一點鐘以後,令儀死了這條心,也就安然睡覺了。 但是到了次日清晨,她又想著這件事不能含糊過去了,總應當打一個電話給佩珠,問一個最後的消息,就是沒有她出來了斷,自己也是要把這個訂婚戒指送回計春去的呀,如此想著,便先打一個電話到袁家去。因為自己這一件新聞,袁家人是全知道的,也不好意思向人家直就出姓名來,隨便捏了一個姓,在電話裡詢問著。 那邊答道:「我們小姐,昨天晚上打牌去了,還沒有回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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