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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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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意外周全還珠舍愛婿 這一叢火光,將小夥計小四子驚醒了一喊,連後院的倪家母女也聽到了。披了衣服,跑到前面店房裡來,口裡連問:「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周世良不料越是要秘密做的事,卻越是驚動了人。這就開了房門,迎出來笑道:「什麼事都沒有。這都是小四子大驚小怪,無風作浪。」 小四子揉著眼睛,撅了嘴在一邊站著,低聲道:「屋子裡都向外冒煙了,還是我無風作浪呢。」 倪洪氏向周世良看了一眼道:「屋子裡到底是燒著什麼了呢?」 周世良料著是隱瞞不了,用腳踏了紙灰,隨便地道:「一覺醒過來,睡也睡不著,沒有事,就翻翻陳賬,在這裡面,找出了許多借字借條。算一算借錢的人,有的是死了,有的是比我還窮。這借據留著無用,看了還會讓我更煩惱,我一下氣不過,就全在燈上燒了。」 倪洪氏向來不曾聽到他說有債放在外面,突然地睡到半夜來燒借據,這是真有些奇怪。但是也猜不著他除了燒借據之外,究是燒的另一種什麼東西?可是他無論燒什麼,也無法過問。所以也就只在心裡納悶,卻不便怎樣的說出來罷了。周世良笑道:「你娘兒兩個去睡罷。天快要亮,我們這也就該磨豆腐了。」 倪洪氏聽說是沒有什麼事,自不能老站在這裡,去看他的究竟,就手扶了菊芬向裡院走去。 菊芬站在店房裡的時候,並沒有說什麼,及至到了後院這才向倪洪氏道:「媽!乾爹說是燒借據,我看那是撒謊的吧?」 倪洪氏道:「胡說!他愛燒什麼就燒什麼,哪個也管不了他。他憑什麼要撒謊?」 菊芬道:「怎麼不是撒謊?他說在燈上燒的是借據,可是我看地上燒的字紙灰,還沒有燒光的紙角,分明是八行信紙呢。前天我聽到人說,計春哥哥來了信,我問乾爹,他說是沒這回事。昨天我又問別人,人家都說,親眼看到乾爹在店房裡看信的,怎能沒有?自從那一天起,乾爹神魂顛倒的,好像就是為這個病了。莫不是計春在北平出了什麼亂子了吧?我猜乾爹燒的,一定就是北平來的信。」 倪洪氏道:「那不會吧。是北平來的信,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我們掛心也不在他以下呀。」 菊芬道:「無論怎麼樣,我看決不是燒借據。借據放在那裡,也不會咬手,好端端地,半夜起來燒借據做什麼?我看這裡面,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倪洪氏究竟是個大人,她的觀察力,不應該不如菊芬。只是和周家父子相處得很好,決不疑他們有別的原因,會躲開了自己母女。這幾天,看看周世良的態度,果然有些魂不守舍;說有心事,在表面看來很像。說他害病,他臉上帶的煩悶的氣色,就不是病相。這裡恐怕是有別情,要不然,計春沒有考取學校也罷,錢不夠也罷,這都是不要緊的問題,隨便怎樣都可以解決的,犯不上焦急得飲食不想,眠坐不安。 倪洪氏如此想著,對於女兒的話,就不曾加以答覆,坐在門邊一張椅子上,用手撐了頭,只管出神。院子上面的天空,漸漸現出了魚白色了。 菊芬見母親半蓬了頭髮,微閉了眼睛,將背靠著屋門,便笑道:「無緣無故地,半夜起來,這樣地胡鬧上一陣。媽!你也倦得很了吧?睡覺去。」 倪洪氏搖搖頭道:「我不要睡了。你說的話,把我提醒了。我想這裡面,一定是有緣由的。若是沒有緣由,你乾爹不會這樣藏頭露尾的。不過他這種情形,是不肯對我們說實話的。今天我們不必做聲,留心看個一天兩天的就是了。」 菊芬反背了兩隻手,靠了門框站定,將牙微咬了下唇,把一隻腳踏在門檻上,擦抹門檻上的灰塵。許久許久,她叫了一個媽字,並無下文,卻低了頭。倪洪氏道:「你叫得我清清朗朗地答應著,你有什麼話說?」 菊芬抬著頭向她母親微笑了一笑道:「我想一定是計春哥寫信來,說了我們家什麼事吧?要不,為什麼乾爹見了我們,總有些慚愧的樣子呢?」 倪洪氏道:「你倒是人小心大了。你計春哥在北平念書,不礙我們的事。我們在家裡過苦日子,也不礙他念書。千里迢迢,他寫信回來說我們什麼?再說,我們兩家,也相處得很好的,也不至於來說我們的。」 菊芬依然是低了頭,將腳去輕輕地踢著門檻,倪洪氏看了她,也是有話不曾說出來的樣子,因道:「你說呀,究竟有什麼事吧?」 菊芬低了頭道:「你怎麼就忘了呢!乾爹說,他們在北平遊皇宮,不是碰到了孔家的大小姐嗎?」 倪洪氏聽到孔家大小姐這五個字,臉色就是一變。但是她知道這時和女兒說話,是要格外持重的,便哈哈笑道:「你這孩子,真是用心過分了。孔家大小姐,是一隻怎樣大的天鵝,她會把你計春哥哥看在眼裡?以後你不要提這位大小姐了,我不願聽到這個名字。」 菊芬放下門檻上那只腳,對母親很注意地望著道:「你為什麼怕聽她的名字,和她有仇嗎?」 倪洪氏歎了一口氣道:「是的。我和她有仇,但是她和我沒有仇。」 菊芬更向她母親臉上注意著了。她將玲瓏的烏黑眼珠,只管轉著,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和她有仇,自然她就和你有仇,怎麼說?……」 倪洪氏微微地搖著頭道:「你不必問。我的話沒說錯,將來你或者有明白日子。天色這樣的早,我們就坐在這裡說閒話,街坊聽了,不會說我們是一對傻子嗎?你還去睡覺,我來燒一鍋水泡衣服。」 菊芬說:「我也不睡了。到前面店房裡去,幫著乾爹包豆腐乾罷。」說著,她就走到前面店房裡來。 今天,店房裡的情形有些不同了,小四子代了老闆的工作,站在那裡篩豆腐漿。灶門口空了一條矮凳在那裡,並沒有人燒火。店門開了一扇,在屋子裡可以看到街上的白石板,一塊一塊地,橫臥在朦朧的曙色裡。那敞開來的一扇門邊,正露著一幅衣裳。 菊芬正要出去看時,一陣陣的青煙,橫在空中飄蕩,而且有了周世良的咳嗽聲了。菊芬於是悄悄地走了出來,看他在做什麼。只見他端了一把小竹椅子,靠了店門板坐下,兩隻腿搭架起來,手扶了一根旱煙袋杆,有一下沒一下地吸著,噴出了煙來。他的頭微微地向街的盡頭偏了看去,分明是在想心事呢。 菊芬在他身邊悄悄地走了出來,他也並不知道,依然三十秒鐘的時候,將銜著的旱煙袋吸上了一口。煙斗裡的煙絲,有些成了冷灰了,慢慢地就噴不出煙來。菊芬心裡,這就想著卻不知什麼重要事情,讓他想著沉迷到了這種樣子?且不驚動他,看他想著有個結果沒有?她於是悄悄地向後退了兩步,在一塊乾淨的階沿石上,也就慢慢地坐了下來。 那周世良只管微偏了頭,看定了他所看定的一個方向,決不肯回過頭來。手扶著旱煙袋,依然把煙嘴塞在口裡。雖然是煙斗裡已沒有一點熱氣,然而他儘管是靜默了一會,接著就吸上一口。 這時,早上的溫度,已是五十度上下,坐著不動,應該感到一些涼意。這裡又是一條冷街,並沒有早起的人,在街中心兩頭一看,兩旁的人家,全將門關得緊緊的,不見一個人影。因為不曾看到人影,平常一條的長街,便覺十分的淒涼。菊芬雖然是個小姑娘,情感總是有的,對了這種景況,也覺得一種不快。可是看看周世良的樣子,他一味地在那裡抽煙想心事,一切身外的景物,他都不曾理會。 菊芬呆看了一會,已是忍不住了,這就俏悄向前,正待用手扶他,離著他還有兩三尺路的時候,他忽然把旱煙袋由口裡抽了出來,將腳一頓,重重地道:「這個畜生!其情可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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