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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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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良望了計春道:「怎麼著,我的話有些不對?」 計春和這位大小姐對坐在一處有了許久,他的膽子,比較要大些了。看了令儀一眼之後,這就低聲笑道:「你老人家說的話,可是不大對。一個人生在世上,沒有錢,不要緊,沒有知識可不行。有了知識沒有錢,可以想法子去賺錢;有了錢沒有知識,這知識可是金錢買不到的。不要說有了錢,就可以不要知識。就譬如這位大小姐家裡,有那些個產業,有那些個家財,必定要一個讀書明理,富有常識的人,才撐得住這種局面。固然像大小姐這種人,是很能幹的,現在也可以當家了。可是大小姐畢業之後,學問增高了,更可以把她府上那些家產,想法子擴大起來。那不比在家不求學要好得多嗎?」 他說這一番話時,眼睛可不向令儀望著,好像完全是和父親去講理,並不幹令儀的事情。說完了,他也不看令儀,自拿著茶杯,倒了一杯茶喝。 令儀將手上的小摺扇子打開來,放在鼻子下,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兩隻烏眼珠,卻在扇子頭上,向計春臉上看著。等到他把話說完了,然後將扇子拿下來,在胸面前連連搧了幾下。恰是世良的眼光看過來,這就向他微笑道:「你們小先生年紀雖輕,說起話來,可是很有分量。照這樣一說,他這人可了不得啦!」 世良聽到人家說他兒子好,他總笑嘻嘻地。而況孔家大小姐,又是自己向來崇拜的人,當面這樣很親切地誇獎著,決不是一句虛話。於是抬起手來,摸了自己的鬍子,微笑著道:「這是大小姐誇獎的話。他統共讀過幾年書哩?」 令儀看了世良那樣高興的樣子,自己也就想著:一個大姑娘,對於一個初見面的男孩子,這樣誇獎,未免有點著痕跡;而且對人家太看得起了,也就顯著自己太沒有什麼知識,於是不加可否的,跟著一笑了事,在皮包裡自掏出兩張鈔票,還了茶錢。世良看見,又少不得道謝了一陣。 令儀抬起手錶來看了一看,笑道:「該走動走動了。這裡面地方太大,回頭可不能仔細看完哩。」 世良心想,這就覺得人家盛情可感了,哪裡還能夠讓她在前領導著走?便道:「大小姐有事,請便罷。好在我們買了一張地圖,照著圖畫來走,大概也沒有什麼錯。」 計春在一邊想著,這又是父親的不對,人家剛剛會過了東,這就要和人家分開來走,顯見得鄉下人只會占別人家便宜的。可是那位孔小姐倒不注意到這上面,就向世良點著頭道:「假使你們小先生進學堂,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話,我也可以幫一點小忙。因為我那親戚,也在教育界裡做事情。這一條路子,我倒是很接近的。」 她說著這種話,分明是有告別的意思,計春也只好眼望她走開,沒有法子挽留了。然而所幸的她竟答應了幫忙,有小事都可以去找她,倒還種下了一個好機會。可是世良,他又偏偏理會不到,卻向令儀連拱了幾下手道:「這可不敢當,這可不敢當!」 令儀笑道:「我不過說句空話,事情沒有做到,老先生倒來上了這些個不敢當。」說著話時,大家離開了茶座,按了參觀的路線,向東路走去。 令儀的高跟鞋子,走得咯咯作響,已離開遠了。計春跟在後面,還隔著個父親,當然也就沒有什麼話可說。孔令儀走了十幾步路,就向世良點點頭道:「我先走一步了,再會罷。」 這一句話說後,她就越走越遠了。世良連說請便請便,這就帶了計春一路遊覽。 但是走進一幢殿來,回頭一看計春時,這卻發現他板住了面孔,微鼓著嘴,好像有一件什麼大不樂意的事。世良靠近了他低聲問道:「孩子!你怎麼了?」 計春道:「我不怎麼樣。」 他雖是如此說著,然而他的臉色並不曾平和下來。世良道:「你走累了嗎?這種地方,我們是不容易來的,來了之後,總要看個充量才走。」 計春道:「那自然啦!我也沒有說不看完就走。」 他說這話,自不與世良的意思衝突,然而聽起他的話音來,便有很不高興的意思在內。世良對了他的臉上看看,便道:「我們沿著路線,隨便看看就去罷。不要久耽擱了。」 計春道:「我在北京念書,這回看不到,下次還可以再來。你老人家是作客的人,第二次到這裡來,知道是什麼時候。花了錢買票進來,為什麼不看足了再走呢?」 世良倒不明白兒子是什麼意思,既然板住了面孔,怨氣撲人,卻又體諒老父不輕易到故宮來,總要看個明白;這倒不可埋沒了他的好意,還是勉強跟了他繼續地遊覽。心裡也就盤算著沒有別的事情會引起計春的不快,除了和孔家大小姐說話,有點言語不合,這才會引起他的不高興,可是當自己和孔家大小姐談話的時候,他也在當面,因為我說得不清楚,他立刻和我改正過來了,還會有什麼不對的呢?自己如此想著,也就只好靜悄悄地跟著計春一路走。 計春繞著各處宮殿看了一周,恰是事有作怪,以前初進故宮門,所看到的那對男女,現時又在面前發現了。那個男的,挽著那個女子的手,簡直是寸步不離,親密極了。心裡這就想著:中國人的古訓,說著男女之間,有什麼緣分。據現在的情形看起來,這話不會是假。好像這兩個人這樣要好,不見得起頭就是這樣子的,當然先是得了一個機會接近,然後慢慢地要好起來。現在自己和孔家大小姐,也是這樣初見面的一個機會,就這樣地好起來,若是跟著好了下去,到了將來,那還有止境嗎?只可惜今天自己不努力,父親又是這樣的外行,把這機會錯過了。他如此想著,在不高興的態度中,遊完了故宮,又在不高興的態度中,走回會館去。 他因為走出了一身汗,到了屋子裡,立刻就去開了箱子,找小衣來換。在他找小衣的時候,首先有一樣東西,在箱托子上射進他的眼簾。這不是平常的東西,乃是自己臨行的前一晚上,菊芬私私地塞到自己手上來的一張相片。你不要看她那一點點年紀,卻是什麼事情,她都明白。她知道送相片給人,是最有情的了。而且又知道送相片不必公開,在這些事情上面,覺得這孩子實在有些小心眼,而且對於自己也實在是有情,自己有了這樣好的未婚妻,還有什麼不足的。今天見了孔令儀,倒那樣神魂顛倒,這不是笑話嗎?對了,從此以後,不要再想到大小姐身上去了。她未見得比菊芬美,而且年歲是大得多,憑著什麼想她?為了她有錢嗎? 他手上拿著相片,對了菊芬那微轉黑眼珠而帶著笑容的影子,仔細看了一遍,覺得就有那麼一個活潑潑的小姑娘站在身邊,自己也微微笑了。世良在屋子外面進來,也笑了。他道:「我看你這一下午,你都繃著臉,這會子,你也笑起來了。」 計春不便說什麼,放下了相片,自去換衣服。世良看他的態度,完全恢復常態了,雖不明白他的不高興,何以突然而來,又何以突然而去,這也只好不去追問了。 這天晚上吃過了晚飯,計春什麼事也不管,就在燈下寫信。世良知道,除了乾媽以外,並沒有別的人,可以令他這樣急於寫信去的。若問明白了他,倒會讓他害臊,這也就只好不說了。計春寫完了,急急地就拿著信出門去,這又用不著猜,無非是寄信去了而已。這樣一來,世良是決不疑心兒子有什麼軌外的思想,就是計春自己,漸漸地也把在故宮裡遇著大小姐的那段事情給忘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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