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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計春在後面,見她穿了一雙白色皮鞋,在鞋尖和鞋跟的兩頭,都有大紅的堆花,配著那白色絲襪裹住的大腿,真是美極了。那長衫是十分之長,差不多拖靠了腳背。而下擺的岔子,開得也十分長,走起路來,是一步衣襟擺動一下,真個有些飄飄欲仙。計春這就想著:剛才那個男學生,帶著一個女學生在面前走著,那沒有什麼希奇,不過是年歲相同而已,必須有孔家大小姐這樣的美人兒跟了在一處走,這才有意思呢!

  那大小姐並不注意著有人在旁邊偷看她,很坦然地走著。因為世良不敢和她並排走,走走就落了後,她就停住了腳,向他道:「老人家不要緊的,只管跟了我走。」

  她說這話時,眼睛向計春身上瞟了一眼,世良拱拱手道:「好罷。同路走,大小姐引路,就不敢當。」

  大小姐笑道:「你倒知道我行大,你貴姓是?」

  周世良道:「我姓周。就住在省城外不遠,孔善人家裡的事,哪個不知道。」

  大小姐笑著,那耳墜子又顫動起來了,她那皮鞋,在白石板上響著,一路咯咯有聲,在她這步履聲中,益發是可以看出她那腰肢款段,那薄紗衫子,正好依了她周身的輪廓,向她周身緊裹著,將她全身的曲折不平之處,完全露著出來了。

  現代十幾歲的孩子,不是以前十幾歲的孩子了。有博士們著的性學書籍,在各城市散佈著,中學生是不必提;就是小學生們,也極容易將這種書籍得了到手。因為全校之中,只要有一個人有這種書,就不難普遍著傳觀的了。計春雖是個用功的學生,知識卻比其他學生豐富,唯其他是一個知識豐富的青年,所以對於男女間的書籍,他也看得不少。在安慶的時候,菊芬實在是個小孩子,而且親密得像同胞一樣了,倒不介意,今天看到孔大小姐這樣的裝束,又儘量地來接近著,他心裡就不免又轉一個念頭了:假使人生在世,能娶著這樣一個老婆,那不是很快活嗎?

  他心裡想著,兩隻眼睛,也就隨著大小姐的腳後跟一起一落。自然,他也就在這白石禦道上,一步一步跟了她走,孔大小姐兩次回頭看著,都是他眼睛直視著自己的後身緊跟了上來,於是她嗤的一聲笑了。而這一笑,卻種下了以後無數的煩惱。

  §第十一回 品茗傳神殷勤迷座客

  周計春他很明白,自己不過是個開豆腐店人家的兒子,決計不應抱那種奢望,去和孔家大小姐交什麼朋友。所以他心裡對於大小姐儘管是羡慕,然而他卻沒有一點自私的心事在內。這很明白,是為了齊大非偶的那個緣故了。不過齊大非偶這個原則,到了現代,是否合用,這卻是個問題。因之在計春心裡,也偶然有些蕩漾。

  這時候在孔家大小姐後面緊緊地跟著走,看了她那周身的輪廓,又聞到她身上的脂粉香,這已經是麻醉得可以了。偏是這大小姐,走在半路上,卻回頭向他一笑。這一笑時,在那猩紅的嘴唇中間,露出來一排白牙,非常之動人;而且這種笑相,卻很有幾分像菊芬,因之孔家大小姐一笑,他如同受了一種極大的感觸,突然地在禦道白石板上站定了。

  世良自然不知道他是什麼緣故,就問道:「你為什麼不走?」

  計春笑道:「大概是被太陽曬昏了,我覺得腦筋有一點暈。」

  孔大小姐聽他如此說著,也突然地站住了,回轉身來問道:「你怎麼了?」

  一路之上,她並未和計春交談,彼此更也不曾從中有什麼稱呼語,這時她毫不客氣的,說上一個你字,又問是怎麼了,這不能不讓計春十分安慰一陣。聽這種口音,簡直是朋友,而且像極熟的朋友。心裡想著,默然了一會,故意低著頭,微閉了眼睛。

  世良慌了,連忙向前扶住了他道:「孩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計春心裡想著,這忠厚的父親,千萬是不可騙他的,便慢慢地睜開眼來,微笑著搖了兩搖頭道:「沒關係。偶然頭暈一陣,閉上眼睛一陣子,那就好了,我們再向前走罷。」

  大小姐的脅下,正夾著一個皮包,立刻打開皮包來,在裡面取出一個小小匾銀盒子,一按機鈕,倒了幾粒小丸子出來,用手心托著,伸到計春面前道:「你把這個吞了下去,一會兒就好的。大熱天出來,這樣的防暑丸藥,總也應該帶上一點。」

  計春見她那白雪也似的手伸到面前來,怎叫他的心裡,不會有些感覺?這就對了那手,先看著出了一會神,然後才向大小姐笑著道了一聲謝謝。他謝是謝過了,然而他還不曾伸出手來接人家的丸藥,兩隻手先在衣服大襟上,擦了兩下,然後偷看過了人家的臉,覺得人家並沒有什麼介意之處,這才把手掌伸著,讓大小姐倒了過來。

  他接著那丸藥一看,雖然粒子不大,但是那丸藥的外面,乃是銀灰色的,當然是堅硬、乾燥的,怎樣能吞了下去?這樣想著時,他兩隻眼睛,自然也就不免望了丸藥,未曾吞下。那大小姐似乎已猜透了他的心事,便道:「這不要緊的,丸子有些甜津津的,含在口裡,過了一會子,再吞下去就是了,吞下去罷。」

  她說時,就望了計春的臉,計春見人家是如此屬望殷勤,這就不能再延誤了,舉起手掌來,將丸藥送到口裡去。世良也覺幹吞丸藥,這事有些勉強,不過兒子已經是坦然處之的了,自己也沒有什麼話說。總之看計春的神氣,對於這位大小姐,卻是尊敬得厲害。這也是孩子們讀書有得,不忘恩義的好處,也就不必管他了。將來兒子有一天發達了,也許成了他常講的那句話,要千金報德呢。他心裡如此想著,也沒有說什麼話。

  大小姐想,鄉下人總是沒有出息的,見了城裡人就說不出話來,他見了女子,更說不出話來了。不過這孩子,倒生得很俊秀,真不像是個鄉下人呢。他既是鄉下人,看在同鄉的分上,指點指點人家,有什麼關係?她如此想著,向前面指著道:「那前面宮門口上,有茶桌子,我請二位在那裡喝一杯水歇歇腿去。」

  世良拱拱手道:「大小姐請便,我不敢當。」

  大小姐道:「這要什麼緊?你這樣大年紀,還分別個什麼男女嗎?至於喝杯茶的錢,那很有限。你是同鄉,總知道我家事情的。」

  世良也說不出什麼理由來,只好在口裡連說是是!

  說著話時,已慢慢地走近了門樓下面了。寬敞的地方,擺下了若干副座位,遊人們正是紛紛地入座。熱的茶香味,以及涼的汽水瓶和玻璃杯子撞擊聲,這對於行路疲乏而又口渴的人,卻更有一種引誘力。

  孔大小姐是不再招呼,走到一副茶座邊站住,手上拿起一把小牙骨灑金扇子,連向世良父子招上了幾下,口裡卻還道:「請坐請坐!」

  世良到了這時,真覺得有些情不可卻了,便向計春道:「那麼,我們就坐一下子吧!」

  計春當然是巴不得有這種機會,鼻子裡就跟著哼了一聲,到了茶座邊。

  大小姐笑著問道:「你們二位是要喝熱的呢?還是要喝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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