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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倪洪氏道:「你這是傻話。是你的兒子,是我的女婿;你疼他,我也應當疼他;再說我們後半輩子,都指望著誰?」

  話說到這裡,世良也就無話可說了。他回得店房,直待把下午一批貨都做完了,然後才到院子裡來,果然倪洪氏是二十四分地細心,來看護這病人。

  她將一條薄薄的毯子,蓋在計春身上,自己坐在床前,將一柄短雲帚,不住地和他趕蚊子。世良道:「這雲帚拿著怪累人的,我有扇子呀。」

  倪洪氏搖搖頭道:「不用扇子了,扇子搧來搧去,是有風的。為了趕蚊子,讓孩子招上了風,那更是不好。」

  世良道:「乾媽!你對於孩子,顧全得這樣周到,我說不出來,要怎樣地謝你。」

  倪洪氏道:「你何必說那些話,你要說那些話,那是顯得更見外了。」

  世良聽說,眼珠是呆定著,幾乎要哭了出來。

  這時,計春在床上微微地翻了一個身,又哼了一聲,於是周世良和倪洪氏都攏了過來,手按了床,將頭伸著問他道:「孩子!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計春微微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看,又閉上了,微微地搖了兩搖頭。看他那個意思,不知道是說不要緊呢,或者是不見好呢?世良看到,嗐了一聲,倪洪氏也就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這兩位老人,向床上斜對著坐了,誰也不做聲。

  世良只管去抽旱煙,倪洪氏卻只管去做針線,由下午熬到黃昏,由黃昏熬到夜裡,二人不吃不喝,也沒有什麼話可說。

  到了深夜,世良看到菊芬身坐在矮凳上,伏在方幾子上打盹,倪洪氏坐在椅子上,也是前仰後合。世良站起身來道:「你娘兒兩個,都可以休息休息了。我走罷。」

  倪洪氏道:「你放心,只管去好了。」

  周世良聽了,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倪洪氏卻是心裡跳到口裡,望了醫生,只管說不出話來。醫生道:「病人是已經病了,著急也是無用;大家是耐著性子,好好地使病人調養,回頭你們到我那裡去取藥水回來。我並不要你們的錢,一天會到這裡來一趟;只有一層,希望你們聽我的話就是了。」

  周世良望了醫生,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問道:「先生!這病不是怎樣的危險嗎?」

  醫生道:「我不是對你說了嗎?這病是可大可小的。」說著人就向外面走。

  周世良緊緊地在後面跟著,連連咳了幾聲,直跟到豆腐店房來,這才向醫生道:「先生!這孩子的病有救嗎?」

  郝先生道:「我雖然不敢胡說來寬你的心,但是傷寒病並非不治之症,所怕者,就是病家胡來。」

  他二人這樣說著,倪洪氏母女也悄悄地來了。她們站在一邊瞪眼看著醫生,聽到醫生並不肯說一句保險的話,這病顯然是沒有離開險境。倪洪氏就道:「先生!我們兩家共這一個男孩子,有個好歹,那是好幾條命。菊芬!你和先生磕一個頭罷。」說著,她伸手按住了菊芬的肩膀;菊芬果然走到郝先生面前,雙膝落地,向他磕了兩個頭。

  急得郝先生手忙腳亂,把她攙扶起來,因道:「你們不必如此,我們做醫生的人,和一個人看病,就望一個人好,用不著你們這樣磕頭禮拜,費這大勁的。」

  他只說到這裡,卻把裡面的病人驚動了,連連地哎喲了幾聲。郝先生聽到這種聲音,又到病人床邊,安慰了一陣子才去。

  這一下子,周世良和倪洪氏,都上了心事。菊芬也是把兩隻眼珠子睜得圓圓的,只管站在房門口,向病人床上望著。她簡直鬧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倪洪氏就和世良道:「你生意總是要做的,孩子治病,還得花錢啦。醫生說了,這屋子不是養病的所在,你就把孩子送到我家去,交給我來辦就是了。」

  世良道:「送到你那兒去是很好,但是……」

  倪洪氏道:「只要你覺得送到我那裡去是妥當的,那就行。有什麼但是不但是?」

  她真的也不再徵求世良的同意,先把家裡的床鋪收拾好了,屋子裡也打掃乾淨了,然後將一把藤睡椅撥到病人屋子裡來,就向世良道:「周老闆!來,我們把孩子抬了過去。」

  世良望望床上,又望望倪洪氏,因道:「你娘兒兩個,就是一張床,假如讓孩子占了,你娘兒倆吊起來過夜嗎?」

  倪洪氏道:「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只要孩子的病,快快的好,我就熬上幾夜,也沒有關係。何況現在是熱天,隨便哪裡,也可以睡得著的。」

  周世良點點頭道:「你這番好意,倒是不可辜負了。既然如此,我就用不著再和你客氣,把孩子抬了去罷。」

  於是撿了一床被褥,在籐椅子上鋪好,然後將計春抱在被褥上,和倪洪氏兩個人,把他抬了過去。這樣一來,把倪洪氏母女就累起來了。倪洪氏找了針線,坐在床面前做,菊芬卻是燒開水,熬米湯,不停地做零碎事件。

  世良是個勤儉的人,雖然是兒子病了,你叫他丟開了生意完全來看護兒子,他也是辦不到。所以他也是一心掛兩頭,一會兒在店房裡做事,一會兒又跑到後院裡來看看。倪洪氏就對他道:「親家老闆!孩子交給我了,你就不必多心了。你安心去做買賣罷。孩子寒一點熱一點,我自然都會來告訴你。」

  世良道:「諸事都交給了親母,我怎麼過意得去?」

  倪洪氏道:「你這是傻話。是你的兒子,是我的女婿;你疼他,我也應當疼他;再說我們後半輩子,都指望著誰?」

  話說到這裡,世良也就無話可說了。他回得店房,直待把下午一批貨都做完了,然後才到院子裡來,果然倪洪氏是二十四分地細心,來看護這病人。

  她將一條薄薄的毯子,蓋在計春身上,自己坐在床前,將一柄短雲帚,不住地和他趕蚊子。世良道:「這雲帚拿著怪累人的,我有扇子呀。」

  倪洪氏搖搖頭道:「不用扇子了,扇子搧來搧去,是有風的。為了趕蚊子,讓孩子招上了風,那更是不好。」

  世良道:「乾媽!你對於孩子,顧全得這樣周到,我說不出來,要怎樣地謝你。」

  倪洪氏道:「你何必說那些話,你要說那些話,那是顯得更見外了。」

  世良聽說,眼珠是呆定著,幾乎要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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