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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可是她這種做法,也只熬得住兩天,到了第三天早上,世良卻在窗子外叫了起來道:「乾媽!你的乾兒子病了。怎麼辦呢?」

  倪洪氏突然地聽到這句話,卻嚇了一大跳。立刻搶了出來問道:「怎麼好好的會病了?」

  世良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看那樣子,還是來勢不輕。」說著話時,緊緊地皺住了兩道眉峰,倪洪氏也顧不得高低,匆匆忙忙,就跑到計春屋子裡來。

  只見他側了身子,半閉了眼睛,躺在床上,兩頰和太陽穴下,都燒得紅紅的。倪洪氏伸手一摸,可不就是皮膚都熱得燙手嗎?於是將身子伏在床邊,低聲問道:「孩子!你怎麼突然得了這樣重的病?」

  計春半睜開眼,望著她微微地哼了一聲。

  倪洪氏回轉頭來,見世良靠了門框,在那裡抽旱煙,皺了眉,停澀了眼光,這可以知道他是如何的發急。因問道:「周老闆!這不是光著急的事呀!趕快要去請醫生來給他診病啦。」

  周世良一隻手搓摸著臉道:「我也曉得是要趕緊來診的,可是不知道哪個醫生好?計春他信定了他的校醫郝先生,要我去請他來,但是他是個西醫……」

  倪洪氏道:「只要能診好他的病,那就是好先生,管他是中醫西醫哩。他願意校醫來診,你就讓校醫和他診;病人相信的醫生,病是容易好得多的。」

  世良雖是對西醫有些懷疑,然而倪洪氏也這樣地說了,只好依從了兒子,去請校醫。

  這位校醫郝先生,正是器重計春了不得的一個人,聽了這話,立刻就跟著世良到豆腐店來。他進了病人臥室之後,見這一間屋子,前門是店房,臥室門正對著灶後壁,豆腐缸裡的水,和豆腐鍋裡的水,淋漓滿地;再看屋子裡頭,家具塞滿,光線一點也沒有,他立刻就搖搖頭道:「病是不用看,我就知道這個地方是不對勁的所在。念書的人,怎樣好在這裡面住著呢?」

  當醫生進來的時候,倪洪氏母女,早是靠了牆站定,瞪了兩眼,望著醫生,看他是怎樣地吩咐。現在見醫生首先就說屋子不好,倪洪氏就插言道:「那不要緊,讓他搬到我家裡去住好了。我就住在這後進院裡,先生!搬得的嗎?」

  郝先生正對她臉上望著,她又道:「先生!這孩子是我女婿,不是外人。」

  郝先生沒有理會,解開手提包,取出聽脈筒在計春周身診察了一遍,他先對病人的臉上看看,將衣服給他牽好,望著臉道:「病是不要緊,但可要好好地調養,一點大意不得。」說著,站起身來,又向世良及倪洪氏臉上看看,然後道:「可以調一個屋子住,那是最好的了。屋子在什麼地方?讓我去看看。」

  菊芬道:「在後面呢,我來引路罷。」

  她跳著跑著在前面走,校醫跟了他們走到倪洪氏家裡來。

  倪洪氏正要張羅茶水,他先搖了兩搖手道:「你們不必客氣,我告訴你們一句話,這孩子的病,非同小可;按著西醫的說法,這病叫腸窒扶斯;按照中醫的說法,這叫傷寒病。傷寒病這個症候,是可大可小的病;這個病源,是在腸子裡,誤把髒東西吃到了腸裡面去了。假使你們能聽醫生的話,讓病人好好躺著,不給一點硬東西他吃,只要睡上三四個星期,自然好了。倘若你們東抓一把,西抓一把,給雜亂的東西他吃,萬一腸子裡出了什麼毛病,或者流出血來,在中醫就叫做傷寒轉痢,那是很危險的。」

  周世良聽了,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倪洪氏卻是心裡跳到口裡,望了醫生,只管說不出話來。醫生道:「病人是已經病了,著急也是無用;大家是耐著性子,好好地使病人調養,回頭你們到我那裡去取藥水回來。我並不要你們的錢,一天會到這裡來一趟;只有一層,希望你們聽我的話就是了。」

  周世良望了醫生,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問道:「先生!這病不是怎樣的危險嗎?」

  醫生道:「我不是對你說了嗎?這病是可大可小的。」說著人就向外面走。

  周世良緊緊地在後面跟著,連連咳了幾聲,直跟到豆腐店房來,這才向醫生道:「先生!這孩子的病有救嗎?」

  郝先生道:「我雖然不敢胡說來寬你的心,但是傷寒病並非不治之症,所怕者,就是病家胡來。」

  他二人這樣說著,倪洪氏母女也悄悄地來了。她們站在一邊瞪眼看著醫生,聽到醫生並不肯說一句保險的話,這病顯然是沒有離開險境。倪洪氏就道:「先生!我們兩家共這一個男孩子,有個好歹,那是好幾條命。菊芬!你和先生磕一個頭罷。」說著,她伸手按住了菊芬的肩膀;菊芬果然走到郝先生面前,雙膝落地,向他磕了兩個頭。

  急得郝先生手忙腳亂,把她攙扶起來,因道:「你們不必如此,我們做醫生的人,和一個人看病,就望一個人好,用不著你們這樣磕頭禮拜,費這大勁的。」

  他只說到這裡,卻把裡面的病人驚動了,連連地哎喲了幾聲。郝先生聽到這種聲音,又到病人床邊,安慰了一陣子才去。

  這一下子,周世良和倪洪氏,都上了心事。菊芬也是把兩隻眼珠子睜得圓圓的,只管站在房門口,向病人床上望著。她簡直鬧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倪洪氏就和世良道:「你生意總是要做的,孩子治病,還得花錢啦。醫生說了,這屋子不是養病的所在,你就把孩子送到我家去,交給我來辦就是了。」

  世良道:「送到你那兒去是很好,但是……」

  倪洪氏道:「只要你覺得送到我那裡去是妥當的,那就行。有什麼但是不但是?」

  她真的也不再徵求世良的同意,先把家裡的床鋪收拾好了,屋子裡也打掃乾淨了,然後將一把藤睡椅撥到病人屋子裡來,就向世良道:「周老闆!來,我們把孩子抬了過去。」

  世良望望床上,又望望倪洪氏,因道:「你娘兒兩個,就是一張床,假如讓孩子占了,你娘兒倆吊起來過夜嗎?」

  倪洪氏道:「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只要孩子的病,快快的好,我就熬上幾夜,也沒有關係。何況現在是熱天,隨便哪裡,也可以睡得著的。」

  周世良點點頭道:「你這番好意,倒是不可辜負了。既然如此,我就用不著再和你客氣,把孩子抬了去罷。」

  於是撿了一床被褥,在籐椅子上鋪好,然後將計春抱在被褥上,和倪洪氏兩個人,把他抬了過去。這樣一來,把倪洪氏母女就累起來了。倪洪氏找了針線,坐在床面前做,菊芬卻是燒開水,熬米湯,不停地做零碎事件。

  世良是個勤儉的人,雖然是兒子病了,你叫他丟開了生意完全來看護兒子,他也是辦不到。所以他也是一心掛兩頭,一會兒在店房裡做事,一會兒又跑到後院裡來看看。倪洪氏就對他道:「親家老闆!孩子交給我了,你就不必多心了。你安心去做買賣罷。孩子寒一點熱一點,我自然都會來告訴你。」

  世良道:「諸事都交給了親母,我怎麼過意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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