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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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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小試天才牽牛聯舊句 在六月中旬的時候,日子是正長。太陽正當著頂,天氣只管熱起來,只聽著村子前後的知了蟲喳喳地叫著,這便是暑天空氣炎熱的一種徵象。在水田裡的莊稼人,這時都感到了一種疲倦;有的單獨睡在綠蔭下,有的兩三個人一處,坐在屋簷下石板上,帶打著盹,帶抽煙說話。一個臨水塘環立的莊子,周圍繞著綠樹,東南風由塘水面上吹了來,吹著水邊的楊柳樹條,仿佛瑟瑟有聲,這更增加了正午的一種寂寞。 但是在塘的那岸,正好有一個三聖廟,廟裡原來是一所經館。這幾年來,教經館的秀才夫子,不能維持原狀,把經館散了,於是改了縣立東鄉第五小學。這個日子,還不曾放著暑假,學生同起同落地正念著功課。 臨著南面的高牆,開著窗子,迎風進來,窗子外是一株高入雲霄的老冬青樹,樹陰下正有一片打稻場。冬青樹已是有上百年的歲數了,它的老根,由地皮上拱了出來。在打稻場的一邊,設著一條長的矮凳。 這時樹根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拱起兩隻膝蓋,撐著兩隻手,托住了他的下巴,他一點響聲也不發出。冬青樹兜子上,叢生著許多幼年枝,枝上拴著一條牛,那牛低了頭,站著不動,眼皮下垂,正像農人一般,想得著片刻的午睡,同時,它不住地回嚼著胃裡反出來的草料,唧唧有聲,打破了這小孩子身邊的寂寞。 約莫有半小時之久,這窗子裡的書聲,突然停止。接著又哄的一聲,朝西的廟門開了。廟中孩子們,如潮水一般擁了出來,有幾個學生,看到了這孩子,就笑著道:「小牛子!你又來偷聽我們的書了。沒有錢念書偷著聽,不要臉!不要臉!」 小牛子聽了這話,不肯忍受,也就向學生們反罵,於是他一個人和大群人吵著一團。大門裡閃出一個教員來,喝著道:「你們還沒有離開學堂的門,就要大鬧嗎?」 學生們看先生來了,又是哄的一聲散開,只剩了那和一群學生為敵的小牛子,牽了牛繩子,反著兩手在背後,有一步沒一步地,要離開學堂附近。 這位先生向他招了兩招手道:「小牛子!你來,我來問你。」 小牛子於是掉轉身來,向先生望著。先生走上前一步,拉著他光了臂膀子的一隻手,向他臉上望著道:「你擱著牛不去放,到學堂外面來乘涼,我問你是躲懶呢?你還是想讀書呢?」 小牛子道:「我天天要做的事,我天天都做了。我躲什個懶呢?」 先生道:「那麼,你真是為了要偷著聽讀書來的了。但是你知道讀書有什麼好處呢?」 小牛子道:「我從前本來讀書的,我爹說讀書一年要花許多錢,家裡的牛,沒有人管,交人帶看著,每年還要貼掉兩塊錢,所以我就不讀書了。我想著讀書多好,將來進學做官,坐自治局,做大老爹(注:皖俗,鄉人稱土豪劣紳曰大老爹);我現在給人看牛,到老不過是個莊稼人。」 這位先生聽說,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就想做大老爹;怪不得大老爹走紅了。你說,做大老爹又有什麼好處呢?」 小牛子笑道:「先生!你是故意著這樣問的吧?買田賣地要請大老爹,打官司也要請大老爹,有紅白喜事也要請大老爹,大老爹出門坐籃子(注:此為皖中山地數縣之物。篾制一巨籃,長可六尺,以木架托之,以被為墊,人坐臥其中,夾以二杠,二人抬之。凡籃,夫可抬其妻,父可以抬其子,若易籃為轎,有抬之者,則引為奇恥大辱。)吃酒坐一席頭,夏天穿襪子鞋,撐洋傘,多麼好呢?」 他說著話,兩隻赤腳板,輪流地彎了大拇腳趾頭在地上畫字。 這位教員只管和小牛子說著話,把這學校裡的劉校長引出來了。他問明白原因,見小牛子的大拇腳趾頭,依然在地上畫著字,畫的是神童詩:「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劉校長向著他笑道:「你以前念過幾年書?」 小牛子道:「念過四年書。」 劉校長道:「你開過講嗎?」 小牛子道:「二論引端,講了一半。我要沒有開過講,我也就不知道讀書的好處了。」 劉校長道:「你開過筆嗎?」 小牛子道:「做過破承題,從前王先生說,若在前清,我一定會進的。」 劉校長笑道:「了不得!這一套全明白。什麼叫進?我來問你。」 小牛子道:「就是中秀才呀!」 劉校長笑道:「哦!你自負會進學,我倒要考你一考。你果然把破承題做得不錯,國文會懂得一些的,我可以造就造就你。我出一個孟子上的題目,你順口做一個破題出來試試看,題目就是『牛何之』。」 小牛子望了他笑道:「你真要我做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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