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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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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德道:「現在行情好,你可以拋出一點去呀!」 柴自明又用手摸了兩摸和尚頭,因道:「我正為這事打主意呢。」 西門德假裝不知他的用意,笑道:「這打什麼主意?拿出來賣就是了。」 柴自明又將手掌掩了半邊嘴,伸到茶几這邊來,向他低聲笑道:「這個日子賣出十包二十包棉紗去,那是惹人注意的事。我的現貨,現存在鄉下,若是大挑小擔在街上走著,似乎不大好,非得……」說著映了兩陝眼睛,便坐下去,不繼續講了。西門德道:「你這意思,我有點明白了。莫非……」 於是將茶碗蓋舀起一些茶來,用食指蘸著茶,在茶几上寫了三個字,笑道:「柴老闆,是不是這意思?」 柴自明突然挺起身子來坐著,將手拍了大腿道:「西門先生是聰明人,一猜就著。」 西門德道:「你打算賣出多少包,一百呢?二百呢?」 柴自明笑道:「也沒有許多,賣個六七十包,先應用吧。」 西門德笑道:「柴老闆好大口氣,賣六七十包應用,你哪裡有那麼大的開銷?據我估計,那些棉紗可以蓋一座大洋樓了。」 柴自明道:「當然不是為了零用過日子要錢,上個比期,我又買進了一點別的貨,現在要付錢給人家。」 西門德道:「我本來不是作生意的,對於這類事情,我也不感到興趣,不過為了我們的交情起見,我可以幫你一點忙。」 柴自明抱了拳道:「事成之後,兄弟一定重謝。」 西門德道:「我不圖你謝什麼,將來你們再作什麼生意的時候,讓我加入一分股子,我就高興的不得了。」 柴自明聽著,又拍了一下大腿道:「你先生算是明白了,還是作生意可以碰碰運氣。不過作生意也有許多困難,眼光不准,連本都會蝕光。」 西門德笑道:「販西瓜遇到連陰天,那也只好說是命不好。」 柴自明道:「這靠天吃飯的事,當然不能作準,兄弟的生意,卻是腳踏實地的。若是博士願意幫兄弟這個忙,我願送前途一萬元酬勞。說的這個數目,並不包括西門先生的車馬費。我這錢,並不是送禮,是作生意,先生要明白這一層。」 西門德一想,他若果要賣出一批貨的話,約莫有三五十萬元的收入,拿出五十分之一二來作交際費,實在也就不算多。因道:「好,我替你跑一趟,縱然不成功,也並不蝕本。」 柴自明會了茶東。西門德咬住了牙齒,將手杖點著石坡子,一步一步的向上爬著。他心裡也曾想著,柴自明看到自己這樣吃力,也許會替自己雇一乘轎子,卻不想他依然搭了長衣服在手臂上,就向坡下走去了。西門德想道:「這市儈,他肯出一萬元作生意上的交際費,我這個跑路人,他倒連轎錢也不肯出一文!」 轉念又想,天天到陸先生那裡去聽候消息,始終沒有個著落,倒不如去另找一條路出來。柴自明說的這筆報酬,不大不小,有手段,硬把這一萬元拿過來,也足夠兩三個月用途。不用說,太太也就要什麼有什麼,不會因所求不遂,就找了女朋友來麻煩。好在所要見的這個人,在會場上也常見面,試著談談,能碰點機會,也未可知。心裡只管打著主意,不覺將坡子爬完,到了馬路上,沒勇氣繼繼走路,只得向街邊停的人力車試探一下車價。那車夫兩手把車把抱在懷裡,高高的舉起,有一步沒一步走著,想是累了,被人連叫了幾聲,才回轉頭來,問聲哪裡?西門德告訴了他的地方,他拉了車子走著,隨便答道:「三塊錢!」 西門德聽了,真是無話可說。他自是值不得還價,也無從還起,慢慢走了一截路,經過一個停人力車空場,向停著的車子問價錢時,至少的也要三塊半,他於是下了最大的決心,還是走向目的地去。好在手上拿的這只手杖,還可以幫一點忙,於是走一步,將手杖在地面上點一下,慢慢的在馬路上點著走。半小時的工夫,終於走到了目的地。 這是新住宅區的一家洋式樓房,主人是藺慕如,朋友一致恭維他,叫藺二爺。自己也不知道主人翁肯不肯見,且向門房裡投下名片。算是機會不錯,藺二爺在家無客,見了名片,立刻把他引到客廳裡相見。藺慕如穿著灰嘩嘰袍子,全身沒一點皺紋,長圓的臉上,架了玳瑁邊眼鏡,下蓄一撮小髭須,神氣十足。見面一握手,便笑道:「前天會場上的演講辭,非常之好。」 賓主分在沙發上坐下,聽差就敬著香港來的三五牌紙煙和北平來的好香片茶。西門德向這客廳周圍一看,什麼陳設不必計較,就是腳下踏著的這寸來厚的地毯,也就是在戰時首都的上等享受。當政客看到他這種樣子,也就不可為而可為了。這樣想著,心裡立刻有了很大的興奮,談了幾甸時局,又商量下星期開一次經濟座談會。藺慕如笑道:「博士,我這裡沒有官場架子,希望你常來談談。我有一個公司組織的規章,正在謄寫中,明後天請你來看看。」 西門德笑道:「好的,我另外有件事想和藺先生談談。這些時候,棉紗漲得可觀。」 藺二爺正色道:「那實在希望政治上發生效力,加以取締。」 西門德笑道:「我的來意相反,不過與我也無干。我路上有一位朋友,並非商家,逃難帶了些棉紗入川,因為是全家生命所托,原先沒有賣掉,現在……」說到這裡,正好聽差送上茶杯來換茶,西門德頓了一頓,藺二爺瞪了那聽差一眼,聽差便退出去。西門德道:「他們倒是想在眼前賣掉若干,只是公開的賣,他們為人膽小,怕招搖生事。」 藺二爺微笑道:「想做黑市?這個,博士外行啦!」 西門德道:「唯其如此,所以我來請教。聽說二爺路上有兩家紡織廠。」 藺二爺端起茶杯來,呷了一口茶,沉吟著道:「我不便介紹。」 沉吟了一會,又問道:「但不知有多少貨?」 西門德道:「大概要賣的話,總在三十包以上。」 藺二爺笑道:「我們到裡面書房裡去談吧。順便我還可以辦點別的事情。」 於是引著西門德同到裡面屋子裡去談話。 好大一會,西門德口裡銜了真正舶來品的雪茄走出來,那短褂子小口袋裡,還另外揣了兩支雪茄。藺二爺笑嘻嘻的向他握手道:「明天晚上,在捨下吃臘肉,你不可失信。」說著又握了握手,方才告別。西門德走出屋來,幾乎疑心這事是在夢中。可是回頭看看藺公館。房屋高大,是眼前很現實的富貴人家,怎能說是夢裡所見?這時,心裡是有所恃而不恐了,看到路邊車子,便依了車夫所要的車價,坐車去找柴自明的寓所。到了寓所,卻讓西門德大吃一驚,他所住的是最大的一家旅館,而房間又是旅館中最大的一間。門牌上寫著「合記」,不是頂頭遇到他,幾乎不敢敲門。西門德曾有一位坐飛機從遠道來的朋友,在這裡住過,問過房價,高得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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