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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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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秀峰笑著站了起來,用手一拍道:「我們這可以說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的了。」 周秀峰笑向魏丹忱道:「老魏,還是我來命令你一下子,你去彈一個曲子吧。」 魏丹忱道:「當然可以,只是不獨彈,得有一個人配著。」 周秀峰道:「那自然,請曾女士奏梵啞鈴。」 魏丹忱連連搖頭道:「不不不,要請密斯黃唱一段。」 黃麗華道:「就唱一段,又沒生人在這裏,唱錯了也不要緊,唱什麼呢?」 魏丹忱道:「就唱《我愛你》吧,……」 說這話時,見黃麗華拿一隻酒瓶在手,正向玻璃杯子裏倒酒,只管看著酒,似乎沒有理會到別人。魏丹忱道:「《因為你》吧,這個曲子,也是好聽的。」 黃麗華端起杯子來,朝著周秀峰喝了一口,笑道:「我是不贊成唱愛情曲子的,我來唱個《春到了》吧。」 周秀峰道:「好的,好的。」 曾美婉笑道:「我以為這個也不妙,不如把基督教的祈禱詩,唱上兩段,那倒與世道人心,不無小補。」 這一說,大家都笑了,商議了一陣子,還是讓黃麗華唱一篇《因為你》。魏丹忱去奏琴,黃麗華背對了桌子,兩手向後反扶著,面對了周秀峰。這歌詞是最通行的,裏面幾個「因為你」,都是對情人而發。她唱時,好像一句一句,都有對周秀峰而發的意思。周秀峰心裏,自有一種極愉快的意味,只是微笑。 一曲彈完,黃麗華先說了一句「獻醜」。周秀峰情不自禁地就鼓了一陣掌,笑道:「唱得好,唱得好。」 魏丹忱笑道:「是不是說黃小姐的《因為你》唱得好?」 周秀峰道:「對了。」 魏丹忱笑道:「那麼,『因為你』這三個字,不算虛設的了。」 周秀峰聽他的語音,重在『因為你』三個字上,心裏恍然大悟,也笑道:「像你們說話,隨處安著機巧,叫人家真難於應付。」 黃麗華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難對付,一切置之不理,都用平常的態度來對付,他也就會感到無法可施的了。」 魏丹忱笑道:「你二位倒是聯合著,站在一條戰線上。」 黃麗華道:「你一句話說到兩個人,這兩個人怎能不聯合反攻呢?」 魏丹忱歎了一口氣道:「哪個知道我們這一片苦心呢?我們雖然是在這裏開玩笑,其實是願有情人早成眷屬,故意把別人所認為秘密的話給宣揚開來,不料你二位不明白這其間的道理,倒老要和我們辯論。」 這樣一說,弄得周、黃二人都不好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曾美婉笑道:「你這人說話,是怎麼樣的,也未免太露骨一點兒,說得人家多難為情呢。」 黃麗華笑道:「有你們這二位一唱一隨,一推一送,這只是讓人家加倍地難為情罷了。好在我這人臉皮也還不薄,你縱然用種種旁敲側擊的法子,但是我也認為無足輕重。」 曾美婉道:「你怎麼說是無足輕重呢?」 黃麗華道:「並不是什麼無足輕重,我以為無論一件什麼事,總是真者自真,假者自假,別人開玩笑是不相干的。」 曾美婉道:「那麼,據你說,你二位的事,是真是假呢?」 黃麗華笑道:「我不能答覆,除非你們答覆我之後,是真是假。你說,你們是真是假呢?」 曾美婉和魏丹忱對望著,笑了一笑,二人均說不出所以然來。 周秀峰笑道:「不必把這個話再提了,找一件事來賞雪吧。你們看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黃麗華對於魏、曾的笑話,也覺得有些窮於應付,也就趁了這個機會,將對外幾扇樓窗的窗簾一齊扯了開來。那外面人家屋頂上鋪的雪層,遙望皆白,卻有一種白光反射到屋子裏,屋子裏感覺這種光,也不像日光,也不像燈光,只覺滿室通明而已。那天空上的雪,只稀稀地飛著鵝毛片,由近而遠,望到最遠的地方,便白茫茫的,好像一重煙霧,她鼓著掌笑道:「這雪不錯,今冬第一次看到,就更覺有味。我們坐車到北海去賞賞這初雪的風景,好不好呢?」 魏丹忱、曾美婉都是好動的人,一聽說,各站起來道:「好的,好的。」 周秀峰坐在一邊,卻默默未作聲,黃麗華看了他的顏色,卻轉過臉來向魏、曾二人道:「二位不怕冷嗎?」 周秀峰笑道:「這樣大冷天,在屋子裏有暖氣熏著,唱也好,說也好,吃喝也好,多麼受用,而且這裏憑窗遠望,看著的雪景也很遠,何必還要到北海去呢!」 黃麗華的口吻,本來也就活動多了,現在周秀峰一表示不願意去,她也就笑道:「不去也罷,若去的話,我要加件羊毛衫褲,還要脫下絲襪子來,從裏到外,足得一陣忙。我吩咐廚子,叫他做兩樣菜,燒上一個火鍋,我們來飲酒賞雪吧。」 先望著周秀峰,然後將眼神轉到魏、曾二人身上去。魏丹忱笑道:「我是無所謂的,無論到什麼地方去也可以,完全以周先生之意旨為意旨。」 周秀峰微笑著沒答話,黃麗華就把老媽子叫進來,告訴她傳話。黃麗華笑道:「我要聲明一句,大家都不許開玩笑了,因為再要開玩笑,一來覺得是太貧,二來口舌多了,總也怕傷了情感,無論做什麼事,我們適可而止,也就行了。」 魏丹忱站了起來,突然一拱手笑道:「我謹受教。」 這一下子,鬧得黃麗華倒有點不好意思。魏丹忱也沒理會,坐到鋼琴邊,哄咚哄咚,將琴一陣亂捺,口裏唱著「我為你,我為你,我為你瘋了,我為你瘋了」,連曾美婉也笑起來道:「你真瘋了嗎?」 魏丹忱笑道:「不是我瘋了,我覺得一個人落到情網裏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什麼理智都克服不住了,什麼理論都說不進去了。這愛情究竟是一樣什麼東西,倒有這樣大的魔力。」 他說話時,周秀峰坐在一張皮面沙發上。黃麗華也在緊靠著他的椅子上坐下,聽了這話,向周秀峰微笑。周秀峰笑道:「是呀,這話總得向曾女士打聽了明白,我想曾女士一定能告訴你的。」 曾美婉將嘴向黃麗華一努道:「你忘了剛才她說的什麼嗎?」 周秀峰道:「我並不是開玩笑,我是因話答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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