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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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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丹忱笑道:「天下有去拜訪朋友,讓朋友派汽車來接的嗎?除非不是朋友,另有目的前去的,那麼,漫說要汽車,若是隔個八百一千里的話,叫人開專車來接,也不算過分。」 正說到這裏,聽差進來對周秀峰說:「黃小姐叫人開了汽車來了,接周先生就去。」 魏丹忱一拍手,腳又一跳道:「怎麼樣?我這不是憑空揣測之詞吧,現在自然地證明我這話了。」 周秀峰也沒法子和他辯駁,戴上帽子就向外走,魏、曾二人跟著同上汽車,一路到黃家來。 黃麗華在樓上憑窗而望,見自己的車子回來了,就迎下樓來。魏丹忱見著她,首先笑著點頭道:「我們真是惡客,接一個來仨。」 黃麗華笑道:「我們這樣熟的朋友,還客氣什麼!要來就來,不願來就走。」 曾美婉道:「真的嗎,要不要說明呢?若是讓我說了句,一定可以把你的話駁倒。若說朋友都不分彼此,為什麼你只派汽車去接周先生,不曾派過汽車接我們呢?」 黃麗華對這個問題,並不覺得有什麼難答,向曾美婉微笑道:「你就不能問問你自己嗎?」 曾美婉睜眼向她一瞟,笑道:「你能……」 只說兩個字,她卻說不下去了。黃麗華道:「到了我家裏,我總是個主人翁,多少我得讓一點兒,我不向下說了。」 說著,挽了她一隻手一直向樓上引,周、魏二人自然是在後面跟著,黃麗華引到臥室隔壁那屋子,請大家坐下。這裏魏、曾二人還是初到,見沙發是紫緞的面子,再加上紫緞繡花的軟墊,已是表示這屋子是特別富麗的。樓板上本已鋪著一層地毯,更又在毯子上鋪著熊皮。暖氣管子裏,本已熱氣升騰,充滿了全屋。那高大花瓶裏插著鮮花,枟木桌上鋪著繡花桌布,銀茶盤子裏放好了一瓶香檳和九個紫色玻璃杯。這天氣雖然有點兒寒意,走到屋子裏來,看了這種陳設,也就只覺天地皆春了。 曾美婉笑道:「這屋子裏也有一個鋼琴,不說別的,光是鋼琴,就有兩架,密斯黃的環境,未免太好了。」 黃麗華笑道:「一架鋼琴,不過一兩千塊錢的事情,這也無所謂吧。你想,客廳裏雖然有一架琴,我不能為了想唱兩句,還特意跑到樓下去。」 周秀峰道:「密斯曾今天才知道有兩架鋼琴,以前沒有到樓上來過嗎?」 曾美婉笑道:「這樣說,周先生是到樓上來過的了。」 黃麗華皺了眉道:「你們也特不嫌瑣碎,這樣的問題,還值得再三討論!」 這時,已經有個系白圍襟的女僕走了進來,開了酒瓶,在四個紫色玻璃杯子裏,各滿滿地斟上了一大杯。黃麗華先拿過一隻杯子,向大家舉了舉笑道:「一口飲幹,請!」 曾美婉笑道:「為什麼如此高興?密斯黃。」 黃麗華道:「怎麼叫高興呢?我不懂。」 曾美婉道:「無緣無故,開起香檳來請客,怎麼說是不懂呢?」 黃麗華笑道:「就是這樣一個原因吧,我家裏香檳很多,隨便開兩瓶香檳,這也不算是高興吧。喝,請喝!」 說畢,又將玻璃杯子端起來,連舉了兩舉。大家看她是那樣高興,自然不便煞風景,也就各端起杯子來,向黃麗華舉著,一同喝將起來。她在舉起杯子來以後,杯子底由下向上,直等朝著天,然後才放下來,將杯子口對了眾人,笑道:「我喝幹了,大家怎麼樣呢?」 大家本都只喝了半杯,經主人翁如此一勸,剩下的那半杯,也就只好咕咚一聲都喝了下去。周秀峰照了照杯道:「這總算對得住主人了。其實中國人喝酒,不能當茶喝的,這樣一來,可要下不為例。」 黃麗華且不答覆他的話,伸手將紫綢的窗簾向旁邊一掀,露出玻璃窗來,笑道:「你們看看,今天正是喝酒的時候了。」 大家向外看時,只見天色陰沉沉的,半空裏正飛著鵝毛片兒的雪花。周秀峰道:「下雪了,怎麼不大冷呢?」 魏丹忱笑道:「你是成了書呆子呢?還是為著別的事,把你弄迷惑了呢?你想,在黃小姐的繡閣裏,也會感覺到冷?這個人未免是涼血動物了。」 黃麗華笑道:「這雖是恭維我的話,什麼意思,我倒是不懂。」 魏丹忱道:「有什麼難懂的?這屋子裏氣管灌著暖氣,上上下下,重重疊疊,又都是些護暖的東西,怎麼還會涼呢?何況剛才我們又各喝了一大杯酒。」 黃麗華見周秀峰斜靠對窗戶的沙發坐著,也就在椅子上坐下,頭並不偏過來,斜了眼睛望著他道:「你看看,這雪多大,只這一會兒工夫,把人家的屋頂上已經敷了一層白粉,灰瓦都變成白色了,再要落下去,不久就有瓊樓玉宇出現。」 黃小姐望著天色,又說:「今天不必回去吃晚飯了,我讓廚房裏預備一個火鍋子,大家吃個暖和,好不好?」 周秀峰笑道:「到此就要叨擾。」 魏丹忱和曾美婉並肩站著,正看壁上掛的一幅刺繡的風景畫,聽了這話,回頭笑道:「老周現在有點北方化,喜歡沾北京人的習氣。」 周秀峰不知道命意所在,問道:「你何所據而雲然?」 魏丹忱向黃麗華道:「他剛才一句話,不是戲詞嗎?戲詞衝口就出,當然是老戲看得不少,看老戲可是北京人一種很深的習慣。」 周秀峰道:「我只說了一句很普通的應酬話,你倒繞這樣一個大彎子來說我。」 曾美婉向周秀峰點點頭道:「你又說錯話了,怎麼對密斯黃也用應酬的話去敷衍呢?人家誠意請你賞雪,你倒和人家假客氣。」 周秀峰被她如此指明了,自己也覺這話不高明,倒有些不好意思。黃麗華已是看出來了,笑著搖搖手道:「什麼話?人家是無心說話,你二人是有心駁人。他在這種情形下,決計沒有不失敗的。」 魏丹忱見黃麗華倒為周秀峰解圍,且不說什麼,卻向曾美婉微笑。她心裏明白,也是微笑。黃麗華也覺自己的表示太露骨了,便坐到鋼琴邊,用手隨便按著琴,叮咚作響。 曾美婉道:「密斯黃的指法,是非常純熟的,彈一個曲子我們聽聽,可以不可以?」 黃麗華指著魏丹忱道:「有個音樂大家在這兒呢,你不會命令他彈一個曲子嗎?」 曾美婉道:「『命令』兩個字,可不敢用。」 黃麗華道:「就怕你不肯下命令,你若肯下命令的話,我料定魏先生是二十四分願意。」 曾美婉道:「哎,天下事都是如此喲,當局則迷,密斯黃對於這一位……」 說著,嘴向周秀峰一努笑道:「若是肯下命令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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