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天上人間 | 上頁 下頁


  魏丹忱道:「你還要裝傻嗎?那我就到窗戶邊去,給你擋住視線了。」

  周秀峰笑了一笑,魏丹忱開了門就要走,手扶著滑閂,回頭對周秀峰一笑道:「好自為之!」

  周秀峰道:「我知道,你這一下樓,就要給我大肆宣傳。」

  魏丹忱笑道:「決不,決不!我十分盼望你成功,要極力地去替你遮掩,哪有宣傳之理?」

  他笑著一張嘴,又點了點頭,然後順手帶上門走了。

  周秀峰一想,他是一個美少年,又是一個美術家,他都說這人不錯,可見我心裏這愛惜之念,並不是沒來由。他想著又想著,便又靠住了窗戶,一直等那矮屋子裏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解了那簷下兩根繩,放下兩扇窗格欄,這才坐到椅子上去。愛情這件事,是很神秘的。做事的人,不牽涉到愛情二字便罷,一牽涉到了,就會像中了魔一般,把什麼工作都會扔下,專去追求愛情。而且愛情藏在人心裏,又有些像紙堆包著火焰,挑撥不得。越是挑撥,火焰越高,非把紙燒個乾淨,火不會熄滅的。

  這個時候,周秀峰是中了魔,心裏又藏著一包火,人竟會失了常態。晚上看書的時候,睡覺的時候,都不能安靜,腦筋裏兀自印著一個梳雙髻穿藍衣的女郎。這晚上十二點鐘了,他睡覺不能安穩,竟悄悄地爬了起來,打開那兩扇窗戶,向樓下看去。其實樓下的人家,為了省燈油,都睡了覺。只見一片矮矮的屋影,在夜色沉沉中。打開窗戶這一看,什麼也沒有,這一舉未免無聊,自己也好笑起來。關上窗戶,又想了許久時間,方才睡去。

  次日一早起來,披了衣服,什麼事也不辦,先且開了那兩扇窗戶。正在這個時候,只見小竹子提了一個小菜籃子,裏面放著兩個小玻璃瓶子,盛了些菜回來。她一抬頭,看見周秀峰,笑了一笑。周秀峰一時失神,對她招了一招手。她會了他的意思,一會兒工夫,竟跑到樓上來,問道:「周先生,你叫我嗎?有什麼事?」

  周秀峰想了一想,笑道:「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不過你姐姐給我做的小褲褂,不知道買了紐扣沒有?」

  竹子道:「都給你買好了,我姐姐把許多活計都停了,專給你趕這衣服呢。」

  周秀峰笑道:「你回去對你姐姐說,謝謝她。你不是愛那畫片嗎?你愛哪一張,你就挑哪一張去。我這裏給你幾張銅子票,你拿去買東西吃。」

  說著,在桌子抽屜裏拿了幾張銅子票給她。竹子伸了一個食指到嘴裏去,用牙咬著,向後退了一步,說道:「我不要。」

  周秀峰道:「傻孩子,拿這個去隨便買些什麼吃的也好。我又不和你媽說,誰知道?」

  竹子本想不要那錢,一想到和母親要一兩個銅子兒還非常費事,現在有這些個錢,足夠花的了,怎樣不要呢?笑道:「你給我這麼多。」

  周秀峰道:「你拿去得了,多什麼?你多給我做些事,將來我還要給你呢。」

  竹子含著笑,把錢收去了,又在書架上挑了兩張畫片,很高興地回家去。

  這時,陳大娘在外面院子裏,趕著洗昨日沒洗完的衣服。玉子盤著兩條腿,坐在炕上縫那小褲褂。竹子走進房來,舉著那畫片給玉子看,說道:「姐姐,你瞧,這個好不好?」

  玉子順手接過來,見是兩張時裝美女照片,問道:「這是哪裏拿來的?又是隔壁寄宿舍裏的吧?」

  竹子道:「可不是!就是那個周先生給我的。」

  玉子道:「大清早的,怎麼就跑到人家那裏去要東西?」

  竹子道:「是他在窗戶裏叫我去,又不是我自己去的。」

  玉子道:「一清早,他就為著送你這畫片,叫你去嗎?」

  竹子道:「他問你哩,說是他的紐扣買了沒有。我就說買了。他說我會做事,送了我兩張畫片。」

  玉子見他一隻手插在衣袋裏,問道:「你兜裏還有什麼?給我瞧瞧。」

  竹子道:「沒有什麼。」

  說罷,一轉身就要走。玉子道:「你走!走了我就嚷起來。你老實給我瞧瞧得好。」

  竹子怕她真嚷起來,把兜裏幾張銅子票掏了出來,遙遙地舉著,對玉子一晃道:「瞧什麼?就是這幾吊錢。人家說要我好好地做事,將來還要給我錢呢!」

  玉子道:「錢我不要你的,你拿去得了。他給你錢,沒有說什麼嗎?」

  竹子道:「我看他那樣子,倒想說什麼。想了一想,又沒說出來。」

  玉子道:「平常你到他那兒去,他和你說些什麼呢?」

  竹子道:「隨便說些話罷了,我怎樣記得起來?」

  玉子低頭想了一想,笑道:「他沒有問過咱們家裏的事嗎?」

  竹子道:「問過的。」

  玉子便停了手上的針,身子向前湊了一湊,問道:「他問些什麼?」

  竹子道:「你真麻煩。我怎記得問些什麼呢!」

  玉子笑道:「小鬼,你嚷什麼?我問你,他問過咱媽嗎?」

  竹子道:「常見面的人,他問幹嗎?」

  玉子瞪了她一眼道:「你真是個蠢貨。我再問你一句,他知道你幾歲嗎?」

  竹子道:「他知道。」

  玉子笑道:「他怎樣知道呢?」

  竹子一撒手道:「嘿!你真貧,我不和你說了。」

  玉子走下炕來,一把拉住她,說道:「你別跑,你說了,下午我帶你去逛市場。」

  竹子道:「我索性告訴你吧,是那一天他問我幾歲了,我說十二歲,可是咱媽說,我是臘月裏生的,實在多說著一歲哩。」

  玉子道:「這就是了。他沒有問咱媽多大年紀嗎?」

  竹子道:「沒問,倒是問了你。」

  玉子聽了這話,笑道:「你說了實話,我帶你逛市場。他是怎樣問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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