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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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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溫暖時代的恐怖 李守白歎這一口氣,頗有點莫名其妙。小梅道:「李先生,你為什麼歎氣?你自然是不耐煩,可是你和我想想,像我這樣的人,家沒有了,父親也沒有了,若不是遇到了你,你想我一個人在這個城裏,過的是什麼日子?」她說到這裏,嗓子本來也就硬了,但是看到李守白這個懊喪的情形,她自己就極力地忍耐,用手將眼睛揉擦著。 李守白道:「大姑娘,你誤會了,我不是為我自己歎氣,正是為了你歎氣。我想你,已經是夠難受的,還要安慰我哩。」 小梅道:「你說的是這個嗎?你更用不著替我難受。你想,我們有兩個人在一處,你幫助我一點,我幫助你一點,總還算不錯;若是我一個人關在城裏,遇不著你,那不更糟糕嗎?不說這個了。你喝一點水嗎?」 李守白道:「我不喝,時候還早,你去睡吧。這時候的天氣,早上的風吹到人身上,很容易受感冒的。」 小梅向他周身看了看,將床上的毯子牽了一頭,慢慢地向他上身蓋著,還將手按了幾下,然後出去。李守白看那天色剛亮,以為她是睡覺去了,自己側了身子向裏,慢慢地睡了。正蒙矓間,小梅卻在床邊,用手搖撼著他道:「李先生,你醒醒吧。」 李守白睜眼看時,見床面前放了個方凳子,凳子上放了一盆水,正是熱氣騰騰地向上升著。李守白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只因勢子來得猛烈一點,把腿上的痛處碰著了一下,不覺地皺了眉毛,咬著牙齒。 小梅連忙走上前,按住他道:「你就好好地躺著吧,沒有要緊的事,你就不必起來,有什麼事,都交給我就得了。」 李守白哼了一聲,接著又向她苦笑了一笑。小梅伸手到臉盆裏,擰起一把手巾交給他擦臉,馬上接過來,又在臉盆裏濕著,然後再擰了一把交給他。在床面前,還指著他臉上道:「眼角上有眼疵,你多擦一把,鼻子裏也卷上一卷。你看,漆黑的,耳朵後面,那,還是我來吧。」於是接過毛巾,在他兩耳後面,各擦了兩下。這時,小梅的乳峰直聳到他的面前,他極力矜持著,將眼睛閉住,只當一切都沒有看見。她放下手巾,遞了一碗溫水,交給他漱口。李守白漱著口,要伸頭向地下吐水時,小梅就兩手捧了臉盆接著。李守白的一陣熱狂剛剛過去。他第二個觀念油然而生,人家如此相待,真是父母之心呀,我怎好以猥褻的思想去揣測人家。這就不由地兩手抱拳,向她連拱幾下道:「大姑娘,我應當怎樣子感謝你呢?」 小梅搖搖頭道:「不要說那話,你病了我幫你一點忙。這是熟人應該做的事。我不管你,靜靜地坐在那裏,也是閑得無聊!」說著話,她將臉盆端了開去,接著擦抹桌椅都乾淨了才走出房去。李守白以為她這是休息去了,然而就在這時,她又捧了一把茶壺進來,手拿了一個茶杯,斟好了一杯遞了過來,便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早上起來無事,我在屋子裏各處找了一遍,找到一罐茶葉,這還不算,又找到一小罎子糕點,大半缸鹹菜。這都是做夢想不到的好東西。那點心有些陳霉味,我現在用溫火烤著,烤好了再送來給你吃。」她說時,不住地揚著眉毛,自然是高興極了。李守白料著她一定如獲至寶地要多吃幾塊的,便微笑道「你太辛苦了,這是天老爺要安慰安慰你。」 小梅正待要說什麼,鼻子尖聳了聳,笑道:「不要是點心烤壞了。」說畢,掉轉身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只見她手上捧了個磁碟子,碟子裏盛著芝麻餅和雲片糕。不曾送到面前,早有一陣香氣,送到鼻子裏面來。小梅將碟子放在茶几上,將茶几搬到床面前,然後接過他手上的茶杯,再斟一杯茶放到茶几上,笑道:「這個樣子用早點,不像是戰地裏的難民了。」 李守白已是情不自禁地鉗了一片糕到嘴裏來咀嚼。這種糕點乃是下品,在繁華都市里的人,簡直就不會過問,可是現在嘗到這一片糕,就覺其味無窮了。他連吃了兩片糕,又吃了一個芝麻餅,加上又喝著那茶,更覺得有味了。一碟子幹點心,三停吃了二停,他這才想起目前站著的一個人,不知道可曾吃過沒有。便向她臉上望著要問她一句,她卻笑著先問出來道:「李先生,這個不是有些陳氣味了嗎?」 李守白道:「你覺得有陳味沒有?」 小梅笑道:「我哪裏知道呀。」 李守白道:「你沒有吃過嗎?」 小梅笑道:「我吃過的,我吃過的。」她搶著連說了幾句。 李守白指著碟子道:「你也嘗一點,不要讓我一個人吃。」 小梅道:「我已經吃了好幾塊了,你倒不要和我客氣,你自己養養你自己的病就得了。」 李守白笑道:「你挖了金窯似的得著這一碟子點心,我怎好全把它吃了。」 小梅道:「還有一小罐子啦,我什麼時候餓了,我什麼時候自然會吃。你看,我這就吃了。」她說著時,手裏拿了點心,要做個向嘴裏送進去的樣子,而且也就開步向著屋子外走了。到了屋子外邊,她就把那塊點心依然放到碟子裏去。 早上廝混了好久,太陽已經高高地由瓦簷上照到窗紙上來。李守白一事不做地躺在床上,覺得很是悶得慌,掀開了毯子心裏想著:我必定要和她把話說明,我必定……一切我都不管。現代的愛要真的,要實在的。要愛,以外什麼不管,什麼叫貞操?什麼叫道德?那都是虛偽的東西。我找她去,慢慢地就要下床來。 小梅在外邊屋子裏聽到這種響聲,便連忙搶了進來,將他伸下床來的那一只好腿彎著腰慢慢地扶了起來,放到床上去,還是牽了毯子替他蓋上。然後將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道:「你耐煩一點。」 李守白經她這樣一侍候不要緊,竟是悲從中來,有兩行眼淚要搶了出來。他轉念一想,她是很熱忱,很純潔地愛我,我一個有妻的人,不能蹂躪她呀。於是勉強笑道:「這樣一來,我不成了一個老的,也成了一個小的,連手腳都得給我搬動。姑娘,難得你這樣不避嫌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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