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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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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氏將三個杯子放在矮桌上,斟滿了三杯黃茶,背靠了門框,正向李守白呆望著,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道:「老二,這不要是我們表妹夫吧?」 老鄧覺得她這話問得有些冒昧,便向她瞪了一眼。李守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對了,孟老闆就是我的岳丈。」 餘乃勝站起來,又一拍手道:「我的天,這真巧了。我們認識了這久,會不知道是親戚。妹夫,我們有這樣一個親戚,也不枉了。」 餘氏笑道:「怎麼呢?我真想不到你是我們妹夫呀。小牛他爹,這時候街上憑什麼買不出來,就這新親上門,我們也過得去呀。這不是外人,抱了咱們小牛出來見見他姑丈吧?」 老鄧也樂了,笑道:「你別亂,有話從容點說,行不行?」 餘氏更不打話,已經走進屋去,就把剛才那個胖小子兩手抱了出來,直送到李守白麵前,笑道:「妹夫,瞧你這侄子,好玩不好玩?」 李守白聽到說要抱孩子出來,早就預備好了,這時在身上掏出兩塊現洋來,塞到餘氏手上道:「我也沒有用紅紙包,不成個意思,讓小孩子買點糖吃吧。」 餘氏手裏捏了兩塊錢,眼睛可望著老鄧道:「這是怎麼好呢?我們好收人家的呀。」 李守白道:「小意思,我原拿不出手,可是都在難中,我也只好厚著臉掏出來了,你要是不收下的話,那就是嫌少。」 老鄧道:「這麼著,你就收下吧。」 余氏道著謝,抱孩子進去了,亂了一陣,大家重新坐下,餘乃勝笑道:「我那表妹,真長得是個人才。李先生,你好福氣,怎麼和他們成了親戚了呢?」 李守白於是斟酌著,將自己和孟家認識的經過說了一遍,又說是貞妹忽然不見了,到處尋找不著。余乃勝和老鄧聽著只管點頭,老鄧笑道:「我們真不料這位姑娘,倒有這樣的能耐,真是難得。」 說著話,餘氏用一個大託盤,托了三大碗掛麵,放在桌上。李守白看那面,一點湯汁沒有,面上倒蓋了兩個荷包蛋,她親捧了一碗面,放到李守白麵前,笑道:「粗點心,你吃一點。老二、小牛他爹,你們陪著妹夫吃,雞蛋不夠,你們每人可只有一個。」 老鄧道:「不是當著兄弟你在這裏,我還要說你,這件事你放在肚子裏就是了,你說了出來,好像是待李先生很恭敬,我們少吃一個雞蛋,可是你多給客人吃一個雞蛋,還要當面說出來,也就夠小氣的了。」 餘氏道:「你不知道我不會說話嗎?我要像我表妹那樣聰明……」 老鄧向她一抱拳道:「老闆娘,只能說到這裏為止了,人家可是新親過門啦。」餘氏一扭脖子,笑著進去了。 李守白覺得他們這種人,倒是有趣,只是自己事情很多,而且這城池情形依然在十分嚴重之中,哪裏有許多閒情來攀親戚。匆匆地將那碗掛麵吃完,又喝了兩口茶,便站起身來告辭。餘氏聽說,由裏面趕著出來道:「喲!妹夫,你初次來,雞湯也沒有喝我們一口,怎麼就走呢?我馬上就要殺雞了。」 李守白道:「我既是知道表姊、大哥在這裏住著,我天天可以常來,有什麼好吃好喝的,我一定來叨擾。」 老鄧聽到他叫了一聲大哥,心中說不出來有一種麼愉快,便道:「李先生和我們城裏的高師長都是朋友,什麼事是很忙的,別耽誤了人家正事。」於是在椅子背上抓了一件短褂子披在身上,就把李守白送出大門來。餘氏還在後面叫著沒有事就來。餘乃勝格外客氣,將他送到寓所門口,方才回去。 就在這日下午,城裏高師長,派了兩位參謀去和十里堡的旅長接洽,請他等候兩位巡閱使決定防地,請他不要攻城。陳少豪請李守白一同前去,看看城外的形勢。他想將來要走,免不了穿過定國軍防地,硬著頭皮去拉拉交情也好,於是慨然地出城了。到了十里堡,函電往還,兩軍當局,鬧了七十二小時,還沒有具體解決。進城之後,在住所裏,洗了個澡,換好衣服立刻就向韓樂餘家這條路上走來。到了屋裏,只拍了兩下門,就聽到小梅在屋子裏答應著出來道:「是哪一位?」在外面就聽到腳板響個不歇,她似乎在門縫裏就先張望了個夠,先叫道:「爹,李先生來了。」然後開著門,將身子閃到一邊,讓李守白進去。 韓樂餘的病,已經好了,緩緩地走了出來道:「三四天沒有見著了,我倒掛念得很。」說時,他就握了李守白的手,同到屋子裏坐下,這一份親熱,猶如手足一般。李守白在患難之中,遇到這樣的前輩,自然心理有一種快感,於是將這幾天經過的事,詳細告訴了一遍。小梅陪著坐在一邊,手裏拿了一件褂子,將針線有一下沒一下地縫著。李守白將自己的話談完了,又問問這邊的情形怎樣。一談一問,不知不覺就有了好幾小時。小梅在一邊,偶然也答上兩三句,他又覺得有了她在座,心裏自然而然地就會得了一種安慰。大家正談得痛快,忘記了這是圍城之中的時候,二禿由外面走進來向李守白道:「李先生,你的親戚找你來了。」李守白猛然聽到,臉色一動,便道:「我哪裏有什麼親戚?找錯人了吧?」 二禿也不曾說第二句,就有人在外面叫著道:「李先生是在這裏嗎?」 李守白看時,不是別人,卻是餘乃勝,他說是親戚,並不勉強。李守白便站起來歡迎道:「請坐吧,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呢?」 餘乃勝笑道:「我到你住的地方,問了你兩個朋友,他們告訴我的。我找你也沒有什麼事,因為兩三天不見,我姊姊、姊夫都讓我看看你,不知道你害怕不害怕?」 李守白道:「多謝你們掛念,我倒是不害怕。請坐一會兒吧。」於是將他向韓樂餘介紹一遍,只說是表親而已。 韓樂餘道:「在這種地方,比他鄉遇故知的趣味更要濃一倍了。」 餘乃勝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這裏邊,還真是巧中巧呢!我是由安樂窩送李先生到這裏來的,什麼話都談過了,還不知道是親戚。前兩天我碰著李先生,拉到我姊夫家裏去坐,談起永平縣來,才知道李先生和我表妹訂了婚……」小梅聽到這裏,先是臉上一陣緋紅。李守白雖然對餘乃勝以目示意,叫他不要說,可是他談得高興起來了,已經忘記了一切,只管向下說道:「我表妹,倒長的是個人才,和這位李先生,可以說是一對兒。」 韓樂餘聽了這些話,也是莫名其妙,不免向李守白臉上望著,李守白先是臉也紅了,然後定了一定神,帶著三分強笑就將孟家父女事勢所逼,和自己訂婚的經過,說了一遍。並且訂婚以後,他父女也不知所在。 韓樂餘摸著鬍子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你們也可以說是患難姻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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