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太平花 | 上頁 下頁 |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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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樂餘道:「我也想了,就是跑出這城去,匆忙之間,也不知向哪裏走好。這個年月,只好聽天由命吧。不然,為什麼偏是這個時候害病呢?」 李守白和他說著話,向屋子前後看看,怎麼不見小梅。韓樂余究是個老先生,又不便將他太看文明了,這話不便去問得。且忍住看,只管和韓樂餘閒話,並不加以理會。約莫有了半小時,和人還有個約會,應該要走了,心想:自己已經訂了婚了,不看見她也好。站了起來,整了衣服,便待要走,卻聽到小梅的聲音在外面嚷了進來道:「這二禿簡直不能出門,怎麼出去了這樣子久,還不見他回來?」 韓樂餘道:「客來了,他燒茶去了。」 小梅說著話走了進來,穿了一身藍布短衫褲,沾了許多土屑,臉上通紅,額頭上的汗沾著頭髮掩住了臉,她抬起右手的光胳膊,一路在頭上擦著汗進來,看到了李守白在這裏,身子突然向後一縮,似乎吃了一驚的樣子,但是她立刻又省悟過來了,停了腳微笑著向著李守白點頭道:「你好哇?李先生。」 李守白站起來道:「大姑娘這一身汗,又是什麼事忙著。」 小梅道:「我在後面院子裏挖地洞呀。」 李守白道:「萬一有軍事發生,找個地洞躲躲也好。大姑娘害怕嗎?」 小梅道:「害怕也沒有用,這個年月,不如死了乾淨。」 韓樂餘道:「你這話就不通,若是說死了乾淨,為什麼你又要挖地洞躲槍炮呢?」 小梅道:「這就是為了你老人家了,在家裏的時候,我就不打算走的,我們先說上山,又怕強盜,如今走到城裏來,又怕被圍困了,倒不如在鄉下住著還自在得多呢。」 韓樂餘道:「事到於今,我們也用不著後悔了,反正是過一天就算一天。地洞挖得怎樣了?你等二禿一個人去辦吧,你就不用動手了。」 李守白道:「我多少看過一點戰壕,不知道你們的地洞挖的是什麼樣子,引我去看看。」 小梅道:「你來看吧。」說了這四個字,她已是轉身先走,李守白在後面跟著,可就想著半路上夢裏那件事來,心想:安樂窩和貞妹訂婚的那一幕,她不會知道,可是訂婚以前的事,二禿在那裏,都是親眼看到的,那個人又是個直腸子,還有什麼話不說,今天和她見面,看她的神氣有好些不高興,也許她猜出一點情形來。然而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決不能因為要得她的高興,把自己這件事卻向小梅撒謊,便默然無語,悄悄地在她後面跟著。走出了屋子,後面便是一個半種果樹,半種菜蔬的園子,在兩棵棗樹下,綠蔭蔭地挖了一個見丈方圓的大坑,坑的東面斜斜地向下挖著,成了個斜坡形,大概這是將來做洞門出入的。坑的兩邊,堆了不少磚石浮土,還有許多木板,便笑道:「這已成功一半了,你辛苦了。」 小梅並不理會他所問的話,卻笑著向他道:「李先生到安樂窩去的時候,我爺兒倆都走了,那個姓常的沒有來麻煩你嗎?」 李守白心想:難道這些事你都不知道?便皺了眉道:「嗐,這件事你就不必提。」 小梅道:「真是冤家路窄,聽說那位孟家大姑娘,也到捨下去了,這一台戲,也就算夠熱鬧。」李守白想著:這位小姑娘心直口快,向來不知說什麼俏皮話,何以今天說話,乃是這樣明知故問呢? 小梅因他不答覆,又笑道:「這真是料不到的一件事,那孟家姑娘,三言兩語就把你們勸和了。孟家姑娘自然是跟著李先生一塊兒來的了。現時住在哪裏?我們也可以見著談談。」 李守白道:「這很奇怪的,他父女兩人忽然不見了。」於是把強執忠逮捕自己,回來不見孟氏父女的事說了一遍。小梅聽說,不由得笑了。她站在土坑旁邊,用腳把坡邊上的浮土只管向坑裏踢下去,好久才說道:「你沒有找一找她嗎?」 李守白道:「到什麼地方找去呢?而且我也不敢亂跑呀。」 小梅依然還在那裏踢土出神。二人正默然著,都沒有說話,卻聽到二禿在園子外面,叫道:「李先生,有一位官長找你呢。」 李守白回轉身來,有個年輕軍官穿著一身乾淨筆挺灰色嗶嘰制服,搶步向前來,笑道:「守白,你沒有想到我會來找你吧?」他也哎喲了一聲,搶步向前握著手,笑道:「種強,我真沒想到你在這裏。看你的階級……」說著,望了他的領章。他笑道:「沒什麼,一個步兵團長罷了。我駐紮在城外,知道你來了,可沒有工夫來看你。剛才到師部去,由此經過,我看見你走進屋子裏,又來不及打招呼,我只好走了,和高師長談了一小時的話,回頭再到這裏。我特意來打聽打聽你的行蹤,沒想到你還在這裏。好嗎?這裏是你……」 李守白道:「是我的朋友家罷了。」他說時,見這位客人的眼光不住射到小梅身上。便笑道:「大姑娘,我來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的老同學黃種強,於今是團長了。」說著向客人笑道:「這是這裏韓老先生的大小姐。」 黃種強是武裝整齊的,他竟舉著手向小梅行了個軍禮,小梅根本不懂怎樣回人的禮,胡亂地點了幾下頭。她覺著這也許是失儀的,臉上紅起來,低著頭笑了。黃種強因為如此,又不免向她多看了一眼。她卻手扶了身邊一根樹枝,慢慢向後退著。 李守白道:「你能告訴我一點軍事消息嗎?」 黃種強道:「我們階級還低,不知道整個局面真情。我也不能向老同學打官話。這一帶地方,有一點對日本的外交複雜關係,仗是不好打的。對手強執忠師長,這人很厲害,是個陰謀大家。你何必在這裏?快回北京去吧。」 李守白道:「難道他就不顧全大體,不怕引起外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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