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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可喜的重逢 這叫喚聲,李守白將自己叫醒了。睜開眼睛看時,眼前黑漆漆的,身子躺在一方硬邦邦的東西上面。兩手所扳住的是舂床的扶手棍,並不是韁繩。原來躺在舂床上做了一個夢。天已變成魚肚色,一個星斗都沒有了。西邊樹頂上半勾殘月,卻還像半面破鏡,懸空在那裏。李守白將抓住扶手棍的手放鬆了,坐在舂床上,又出了一會兒神,餘乃勝在牛棚裏叫起來道:「李先生,李先生,天亮了。」 李守白道:「我早醒了,坐在這邊吹風呢。」 餘乃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將放在人家屋簷下的馬鞍子,搬上了馬背,把肚帶束緊了,拍了拍馬鞍子道:「李先生,我們走吧。」 李守白原覺得有什麼事情可以留戀一般,但是仔細想來,又並不覺得有什麼事可以勾留的,於是在馬背上拴好了包袱,騎上馬啟程。昨日在路上走了大半日,並不看到什麼往來的行人,今天起得如此之早,路上更是沒有行人,二人要是不說話,路上便只有嘚兒嘚兒的馬蹄聲了。 半上午到了城門口,遠遠地看到城門半掩著,在城門洞口上,相對地站了兩排兵士,只有出城的人在他們面前挨身而過,並沒有什麼人由外面進去。看這樣子,還在戒嚴期中。李守白揣好的護照,掏在手上,然後跳下馬來,牽著馬在餘乃勝前面走。果然還不曾到那守城的兵士面前,就有個兵提著槍上前來盤問。李守白將護照先拿出來交給那兵士,又把來意說明。兵士去問了排長,排長過來問了一遍,又帶二人進城,到守城的兵棚裏去見營長。 當二人進城的時候,見那半扇已掩的城門全用沙袋塞住,已經高齊了門頂,這邊半開的門後也是堆了一兩丈高的沙袋,預備來堵門用的。城市裏牆下,有二三十個兵士,帶了四五十名民夫,很忙地在那裏挖地洞,挖的挖,搬土的搬土。兵士和民夫說笑著工作,雖然情形很危險,看他們的樣子,卻是很鎮定的。 到了兵棚門口,那個營長出來相迎,將他引到屋子外來說話,似乎是怕擾亂了別人的工作。他盤問了一番,倒是很客氣,說是這兩天,城裏形勢,又有點緊張,對於外來的人不能不盤查。閣下到此地來,又沒有一定的住所,要到師部裏去接洽一下。李守白正想和師部裏打聽些消息,就慨然答應了。於是二人又讓他們送到師部,這師部倒是現成的一所舊官署。只在傳達室五分鐘的工夫,裏面就傳出話,請李先生單獨進去。李守白跟著兵士到了客廳裏,一個穿灰軍衣的高大漢子迎上前來和他握手,笑道:「李先生辛苦了,兄弟就是守城的第二師長高衛國。」 李守白說了兩句客氣話,分賓主坐下。他先道:「李先生的來意,我已經在電話裏得著報告,貴同業已經有一位陳少豪到了這裏,其餘在省城裏勾留著,沒有來。因為我們巡閱使說,怕發生什麼外交新問題,留他們在省裏看看。」李守白道:「好久沒有見報,不知外面情形,難道日本把那個永平境內修理電線的問題要擴大起來嗎?」 高衛國道:「我們所守的這個城市,全有些日本小商人經商。明是賣仁丹照相,賣東洋玩具,其實全是販嗎啡紅丸的。這樣的人,我們根本不歡迎他來,可是從來也沒有誰敢驅逐他出境。往年這一帶有軍事,日本人向來沒多過事。這次他卻再三叫日本領事找巡閱使注意保護日僑。如不然,他們自己派兵保護。幾個日本嗎啡商人,我們當然不會損他毫毛,似乎也不會生什麼事端。所怕者日本人勾通我們對方軍隊,在我們境內,發生點外交糾紛,那可棘手。因此我們為顧全大體,對定國軍一再讓步,他們要接防哪裏就接防哪裏。可是他們若不知好歹,連這個縣城也要呢,那就得向上峰請示。」他說著,臉上表示了一點氣憤的樣子。 李守白道:「在王師長口裏,我已聽到了一點消息。好像冷、萬兩位巡閱使,已經商得了同意,可以和平解決。」 高衛國道:「關於整個政局,我們算在內地,又算在前方,不大明白。不過我們冷巡閱使,一天來無數次電報,都是指示我們退讓的。李先生先請休息吧,我們將來再談。」 李守白也不便一來就多找談話,請他派了一位副官,引去和那位新來的同業陳少豪會面。這陳先生也是北京的一位記者,彼此原是熟人。他住在城內一幢精美的空屋裏,主人翁走了,留下一切應用的家具,起居倒相當舒服。 二人見面之後,陳少豪握著他的手幾分鐘不放,有說有笑,就留著住在一處。李守白對此當然是並無異議,找著餘乃勝取回東西,送了他一筆川資,讓他走了。住在城裏兩日,卻也沒有什麼事故,閑著無事,就在不大看到行人的街上散步。一日正午,在大街上正徘徊著,看街上情形,忽然後面有人大聲喊道:「李先生,你幾時來的?」回頭看時,卻是韓二禿,連忙迎上前問道:「原來你到這裏來了。」 二禿道:「老先生、大姑娘,都在這兒。我也是無意遇到一個熟人,他說老先生到了鐵山,我追著來的。現在城裏的人,又都向外搬,我們本也是要走的,可是事情不湊巧,老先生發了兩天寒熱,一步也走不動,我們又急又害怕,城裏這樣亂,到哪裏找醫生去?」 李守白道:「你們住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 二禿手向旁邊一條巷子指著,就在前面引路。李守白更不打話,跟了他就走。走進那條巷子去,幾戶人家,便相隔著菜園和空場之類,更不見有人走路,路旁石頭縫裏的青草未除,偶然開著一兩朵黃白色小花,這便覺得這條巷子是格外冷靜了。走了大半條巷子,在人家屋外,便聽到一種病人呻吟之聲。 二禿道:「你聽,我們老先生,正在哼著啦。」他搶先推開門,引了李守白進去。這裏不過是個臨街的三間小屋,牆上有個小窗戶放進光去。韓樂余在正中一間屋子竹床上躺著,微閉著眼睛,床面前擺了竹幾,上面放了一壺茶,又是個小瓦香爐,插了一根佛香。心裏就想著,這位先生的鎮定,真比我們年輕膽大的人還要高上幾倍,居然能在這種時候,很安靜地養病。他睡在竹床上,似乎也聽到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走進房來,睜眼一看之下,呵喲了一聲,便手撐著竹床,起來坐著,先道:「怎麼李先生會到這裏來了?」 李守白坐下,就把到這裏來的經過,說了一遍。韓樂餘道:「這倒是我病得好,不是耽誤一天,哪裏會見得著呢?」 李守白道:「這座城也許是很危險的,萬一將來被圍久了,要吃要喝,都有個不方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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