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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離開安樂窩吧 李守白一人在靜悄無人地路上走著,忽然聽到身後瑟瑟的腳步聲跟著,這不由得他大吃上一驚。可是回頭觀看身後,並不見有什麼人。靜靜地站了許久,然後又緩緩地移了腳向前走,走了十幾步之久,自己這才察覺出來了,原來是自己的腳後跟帶起了路上的沙子,那沙子瑟瑟作響。白天走路未嘗沒有這種聲響,只是空氣不像這樣寂寞,所以聽不出來。自己覺得膽小過分,一人倒笑起來。然而這村子裏這晚上,幾乎是死過去了,一切的聲響都已停止,而且一切亮光也都已不見。摸索著走到韓樂餘家去,恰是不留心,火柴煤油燈放在什麼地方,這時一人到各房裏去摸索著,實在摸索不出來。沒有法子,只好就是在黑暗中,摸著床躺了下去。 夏日短夜,只在床上躺下,迷糊了一陣,不覺便已天亮,趕快爬了起來,用點涼水洗了臉,跑出大門來。又在村子前後尋找了一陣,果然駐紮在這村子上的軍隊,現時是開拔了不見一人。各民房家裏,十有九家無人,就是找著了人,多半是老年的,若問這些情形,他們更是不知道。心裏默想著:強執忠的軍隊,忽然不見,一定是開上了永平。那天王老虎曾說著,他們要把永平縣讓出,也許他也要到這裏來。那麼自己不妨在這裏等上一二天,一來好打聽前方戰事有什麼變化,二來也好等貞妹回來。於是決定了主意依然住在韓樂餘家,自己的飲食也由自己去辦理。一個人倒可以借著這煮飯燒茶的工夫,來度過這無聊的時間。 到了第三天依然不見有什麼軍隊到安樂窩來,貞妹父女也不曾見著蹤影,這兩件事,都讓他心裏難受。外交吃緊,共和、定國兩軍之間,還在搶地盤,意見並未一致。貞妹和自己已經在未訂婚之前,便覺得這個女子伶俐可愛,訂婚以後對她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偏是訂婚不到三天,就鬧出這樣一段事來。想著,精神上就非常不安定,在床上睡了半天,把昨天剩下的一碗冷飯,用開水泡了吃著,又繼續躺下。 可是這天下午,是個陰雨的天氣,雨雖不大,那聚結的陰雲,把天墜了下來。看去幾乎要壓著遠處的樹頂,既沒有人來,也無事可做,悶不過了,就走到村子外來閑望。當自己走回去時,忽有兩個兵士手上端了上刺刀的步槍,做個要刺殺的樣子沖上前來。李守白已經很懂得兵家的規矩,連忙高舉了兩隻手,一動也不動。有個兵士喝問道:「這裏還有多少人住著,你是幹什麼的?快說!」 李守白道:「這裏就是我一個人,同住的人都走了,我是由城裏逃難到這裏來的,因為天氣不好,沒有走得了。」那兩個兵士,聽他的說話,看看他腳上穿了一雙皮鞋,一個兵便道:「大概就是他。」 李守白心裏一想:糟了,好像這又是特意尋找著我到這裏來似的。可是那兩個兵在說這句話後,各把槍都放了下來,因道:「你說是你一個人,我不大相信,你引著我們在各處看看。」李守白看他們那樣子,已是沒有惡意,就大了膽子,引著他們在各房間裏搜檢了一遍。一個兵士道:「我老實告訴你,我們在莊門外看到有一路皮鞋印,在爛泥地裏到這裏邊來,我們以為是軍人,所以跟著來了。你既不是軍人,我們也不為難你,可是要帶你去見營長,讓他問你幾句話。」 李守白料著是不能違抗的,便道:「這都聽便,我是個難民,見什麼人都沒有關係。」於是兩個兵一人在前,一人在後,押著他走了出來。所到的地方,還是強執忠那個臨時師部,門口已有兩個兵扛著槍守衛,那兩個兵已經把他帶進屋去,先在門洞裏待著,把一個兵進去報告。這位營長,又是個性急如火的人,聽說前面逮著一個類似奸細的來了,也等不及將人向裏引,他自己迎了出來,看著李守白的那兵士,趕快扶著槍一立正,李守白知道是營長出來了,向前看時,不由失聲叫了起來道:「原來是常連長。」 常德標啊喲了一聲,老遠地就伸出一隻手來,笑道:「原來是李先生,你還沒有走啦。」於是二人將手拉了一拉。常德標笑道:「這算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裏面坐著談吧,別讓人家笑話了。」說著,就把他拉到裏面屋子裏去。這地方已經過一次兵的了,這上房裏的門和窗戶格扇,都倒著疊在牆腳下,屋子裏只有一桌一椅是完好的。常德標的應用物件,一半放在桌上,還有一半在桌上堆置不下,都放在地上。可是那桌子的面子,也就左一個窟窿,右一個窟窿,沒有一寸大的光滑所在。常德標拖了方凳子,自己待要坐下,一見沒李守白坐的地方,就跑出去搬了一個三隻腿的凳子,靠了牆壁放著,自己兩腿著力半蹲半坐地坐下,然後指著那張好凳子,讓李守白坐下。 李守白笑道:「我聽到說營長來了,料著又不免要費口舌,千萬想不到就是你。幾時升的營長?恭喜恭喜!」 常德標笑道:「恭喜什麼,我名說是營長,可是我這裏合併了兩連人,也只剛剛的一連人罷了。」 李守白道:「這村莊上自貴部去後,強執忠的軍隊就來了,那意思自然是要接收共和軍的防地,可是不到三五天工夫,就完全調開了,這村子里弄下一個空村有好幾天,我正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常德標道:「他媽的又是搶地盤去了。你不知道,這裏過去三十里有萬安鎮,那是富足的地方,很有些稅款。萬安過去的鐵山縣,也是個大縣城,這都歸我們高師長管著。高師長因把軍隊全調到城裏去了,所以強執忠不分日夜就開到萬安鎮去。這裏的防地,又算交還我們了。這幾天日本兵並沒有出來搗亂,我們和定國軍講和的事,怕又有點靠不住。我們王師長本打算開到這裏來的,因為接到包旅長的電報,千萬不能離開永平,他們一旅人要到這裏來。我是昨晚上由永平開拔的,所以我很知道。還有一營工程兵馬上就到,來了就要在這裏建築防禦工事。這地方是很危險的,我看你離開這裏好。那孟家姑娘也讓她走。」 李守白道:「唉!不要提起。」於是把自己被扣,和貞妹不知所往的事,說了一遍,唯有和貞妹訂婚的那一件事,不大好意思說,就隱瞞了。 常德標道:「我說怎麼著,漂亮的大姑娘在這種地方住著,是不大穩當的。這是他們師長幹的事,要是讓營連長幹,就得丟腦袋瓜。」說畢,搖著頭歎了一口氣。 李守白道:「既然這裏怕變為戰場,我在這裏住著也不便,只是往哪裏走呢?」 常德標道:「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有一班朋友要來嗎?我在城裏聽到說,那班人都在鐵山縣,你不是要拜會你的朋友嗎?你不如到鐵山去。縱然有軍事發動,那裏可離得火線遠。」 李守白道:「這倒也是一個辦法,天晴了我就走。」 常德標笑道:「你以為住在北京城裏逛西山,等著晴天出門啦。戰場上的事情,越是天氣不好,越是變化得厲害。我想著你要走就是今天走吧,我借一匹馬給你騎,派一個人送你。可是我不夠發護照的資格,人家把你拿住了,我不能保那個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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