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太平花 | 上頁 下頁
四六


  李守白的病,今天好多了,只是躺在床上靜靜地休養。他們今天、昨晚在堂屋裏所說的話都聽到了,心裏很是不高興。心裏想著,別的事情可以含糊其詞,像這種婚姻大事,非實實在在成功了,不能隨便亂說的。自己和貞妹,可以說一點關係沒有,他家人怎麼這樣糊塗瞎說起來?心裏正是十分不高興,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全馬弁已是沖進來了。他看到李守白躺在床上,桌子背上撐著一件西服,桌上有只小手提皮箱,另外是筆墨紙張。看那樣子,分明是個新式的讀書人。廣才說他是個有身份的,料是不錯。為了廣才的面子關係,當然不能太與李守白以難堪。相見之後,也就和他點了個頭。李守白明知他的來意,故裝成不知,望了他點頭道:「這位老總,有什麼事見教?我是個病人,對不住,我坐不起來。」全馬弁搖搖手道:「你倒不必客氣,我就是問問你,你和孟排長是親戚嗎?到這兒來幹什麼的?」

  李守白心裏也就想著,假使我不承認和孟家是親戚的話,恐怕那個強師長,馬上就把貞妹搶了去。我若是肯撒一句謊,把她就挽救下來了。自己對於貞妹,當然有挽救她的義務,這是絲毫也不允許推託的。如此想著的時候,他睡在枕上,早是和全馬弁點了點頭,然後才答覆那第二個問題,向他道:「我到此地來,也是有很重的職務的,我桌上有名片,請拿一張去回復你的上司就知道了。」

  全馬弁聽說,果然見桌上放了一疊名片,隨手掏起一張來看,只認得一個姓李的「李」字。右端角上,有行小字,第二個是「京」字,這兩個字他都是認得的。而且知道這地方一行字,是署著官銜的。這個人竟是在北京機關裏做事的,大概有些來頭,因此也沒有多問,拿著名片就走了。

  衛班長還在外面堂屋裏說話,見全馬弁匆匆地就出來了,問怎麼一回事。全馬弁道:「他們姑爺身上不舒服,不能起床,讓我拿上一張名片去回復師長。原來人家是由北京來的,也是在這裏辦公事,也許是共和軍那邊的人吧?」

  孟老闆道:「對了,他和王師長、包旅長都有交情。」

  全馬弁一想,也許這位先生和強師長走的是一條路,也是在外邊隨時收用太太的。那麼,自己的師長,無論有什麼大力量,也不能在人家手上硬把太太搶了過去。於是二人和孟氏父子告別,回去報告去了。

  孟廣才和孟老闆道:「看這樣子,師長是不會和我們再提親事的了,就是一層,這樣一來,師長就不喜歡我了。」

  孟老闆道:「這也沒有法子,好在是他自己起的意思,又不是我們許了他隨後又翻案的。」孟廣才點點頭,歎著氣走了。貞妹躲在堂屋後面,已把外面的話聽一個夠。先是一個人只管發愁,心裏可就想著:原來撒個謊,把他們騙過去也就完了,現在全馬弁當面去問李先生,李先生不明白事情的緣由,怎肯承認是我的丈夫?這事說得牛頭不對馬嘴,那不更糟?可是在堂屋子靜靜地向外聽,聽到全馬弁到李守白屋子裏去,也不過耽擱四五分鐘就出來了,而且說出了「姑爺」兩個字,想必是李先生已經承認了。我們並沒有和他打招呼,他何以就冒昧承認這件事起來?別是他真有點意思?於是溜回房去,只管呆想。

  孟老闆在堂屋裏踱著閒步,見姑娘老不出來,倒有些放心不下。莫不是自己姑娘有些後悔不該撒謊,不肯出來了。如此想著,連忙踏進屋子去看,只見貞妹掉轉身來,反坐在椅子上,兩隻手只管去撫弄椅子靠背。見了人進來,也不抬頭。孟老闆站著望了她一會兒,才很從容地道:「這件事還等著人家的回信哩,你自己拿定主意就是了。」

  貞妹突然站了起來,望著她父親道:「你說什麼話?難道我要願意跟人做五六房姨太太嗎?」

  孟老闆頓了頓,才低聲道:「你這孩子,也不先和我說一個影子,我若糊裏糊塗地就答應了強師長,我真沒有法子說轉來。像李先生這樣的人我還有什麼不願意,要不是李先生對人家說了我們是親戚,我做夢也想不到。」貞妹知道她父親誤會,但是證明李先生果然承認是親戚了?要打算說絕對沒有這件事,心裏也是不願意,靠了椅子站著,默然了許久。

  孟老闆道:「你二哥來了,回頭我讓他和李先生談一談吧。」說畢,轉身就要走,貞妹拉了他的袖子,叫了一聲「爹」。孟老闆回頭看時,她紅著臉,低了頭,孟老闆道:「嗐!你就不要這樣子為難我了。你倒有什麼意思,你就說吧。」

  貞妹低低地道:「人家大概是幫我們撒謊,那話是假的。」

  孟老闆道:「什麼話是假的?」

  貞妹道:「你說的是什麼,什麼就是假的。」

  孟老闆望了她出了一會兒神,問道:「你並沒有……那李先生……」

  貞妹道:「我是事急了,讓你們去撒個謊的,哪裏真有這事呢?你想我是那種不三不四的人,胡亂來的嗎?人家也是看到我們沒有法子,大概就這樣假意答應一聲的。」

  孟老闆道:「這可胡來了,別什麼事可以假,婚姻大事怎麼可以說假呢?將來讓人家知道了,那不是一樁笑話?」

  貞妹低了頭,低低地道:「我也是這樣說,你去和人家談談。」她說到最後一句,聲音細微極了,細微得孟老闆都聽不出她說什麼。不過貞妹的意思,他倒是猜想得出來一點兒。本來這個事,不是鬧著玩的,索性借這個機會,將女兒許配了姓李的也好。於是對貞妹道:「好,我和李先生談談去。」轉身就向李守白屋子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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