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太平花 | 上頁 下頁 |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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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才道:「這話可不是我造的謠言,我也是不願意。昨天和我一路進來的,有個衛班長,他跟了師長兩年,他說我們妹子,跟師長的三姨太太,簡直長得是一模一樣。這位三姨太,死了半年多了。他回去和師長一報告,所以師長親自跑來看看。他回去說,實在是像,就叫人對我說,可不可以和他攀一門子親。他現在還有四位太太,不把我妹子算第五的,還讓她補第三位那個缺。只要我們答應,也許我們要什麼就給什麼。可是我知道我師長的脾氣,愛的時候真愛,不愛的時候,就不讓你在他面前出現。有三個太太都是沒有討多久,就轟起走了的。平常他脾氣也大,動不動就打人,我不敢做這個主。再說我看妹妹這情形,好像給了這位李先生,也不能再許配人,所以昨天晚晌,就對衛班長說,我有兩年不回家了,妹子到了歲數了,怕是爸媽已經給了人家。我這樣說著,以為可以推辭的了,可是衛班長又說:『只要沒出門子,給了人家也不要緊,給那頭幾個錢,把這事退了就得了。這年頭,誰還敢和師長搶個媳婦不成?』我聽了這話,想他們是非辦不成,所以我趕著回來問問,也許那衛班長就要來。這件事若是照我看,辦也好,不辦也好,還是爹和妹子拿主意。咱們真要攀上這一門子親,我敢說誰都不愁這輩子沒飯吃。妹妹能找個做師長的姑爺,還有什麼話說。就是一層,將來究竟受氣不受氣,我可不能保險。」他說了這一大套子,貞妹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並沒有答話。孟老闆想了許久,點點頭道:「好倒是件好事,只是咱們雖是做買賣的,憑著老字號賣錢,可沒有做下流事情。現在把姑娘給人家做五、六房,孩子受委屈點。你又說師長性子暴,若是動不動罵上一頓,打上一頓,這也不值。姑娘雖是我養的,輪到這樣的終身大事,我也不能做主。姑娘,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貞妹聽哥哥話時,已然在可否之間,現在父親這樣說了,便道:「咱們賣著力氣,還可以混一碗粥喝呢,憑什麼去給人家做第五、六名的姨太太?這師長就是狗眼看人低,為什麼不說我像他爹,像他媽,單說我像他三姨太太?」說畢,掉轉身軀,跑回屋子裏生悶氣去了。她一個人在屋子裏,悶坐了半個鐘頭之久,孟老闆口裏銜了旱煙袋,趿了鞋,慢慢踱進房來。貞妹坐在圍椅上,一隻手撐住椅子托了頭,只管向著窗子外面出神。父親雖然是進來了,她卻只當沒有看見。 孟老闆道:「孩子,這件事我們還要商量商量呀。漫說你哥在他手下當排長,要跑也跑不了,再說他的軍隊駐紮在這村子上,他還不是要怎樣就怎樣嗎?我們答應不答應權在我們自己,不過我們總要想句好聽的話,把人家敷衍過去,免得又出什麼亂子。你想,上次一個常連長,就幾乎要了我們的命,現在一個師長和我們幹上,我們對付得了嗎?」 貞妹道:「哥哥不是說了嗎?……」她掉過臉來說了這句,依然又回過臉去。孟老闆倒不明白她這句話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她指著廣才說的哪句話,望了她道:「你二哥還是找你自己拿主意,他們師長說了呢,還說你……你……你昨天笑來著。」 貞妹突然站了起來,又坐下去道:「這真是見他的鬼了。你告訴二哥,就用二哥說的那句話回復他們。爹,你自己也不忍心,讓你的姑娘去做人家的第五、六房,而況那人的脾氣,又是不好惹的。」孟老闆道:「你二哥說了什麼話,拿什麼回復人家,我還真不知道呢。」 貞妹急得站起來跳著腳道:「哎喲,你知道。你不知道,二哥也知道。」 孟廣才也在後面跟著來問妹妹的話來了,便道:「我明白了,就是那句話,說妹妹有了人家。」 孟老闆還不放心,就問道:「究竟這句話能說不能說呢?」 貞妹皺了眉道:「你也太怕事,反正他不能搶有了人家的人。」 孟老闆見貞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倒有些奇怪:自己的姑娘,何嘗有過人家?姑娘為什麼這樣說,不覺望了姑娘的臉出神。心裏可就想著:我這姑娘,這一程子,對於李先生,款待得實在熱心了。我心想他或者是知恩報恩,可是她忽然承認有了人家,而且再三地說,是她二哥所說的那話,莫非她和李先生私下有什麼盟約了。本來孤男寡女終日混在一處,這樣的事,總是難免的,而況他救過她,她又救過他,兩個人很容易談上恩情的呢!他有了這個感想,覺得猜得很對,自己連連點了幾下頭,對廣才道:「我們自然也願意高攀,可是也要看攀得上攀不上,攀到半中間摔了下來,那更是獻醜了。」 孟廣才見妹妹當了父親的面,都是這樣說,這事更是一針見血,妹妹給定了李守白的了,便點點頭道:「果然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也就不必和他客氣什麼,老老實實地把話告訴人家就是了。」便用手扯著他父親的衣袖道:「我們到外面去談話吧,不要在這裏攪擾她了。」 孟老闆看看姑娘的態度,也是很堅決的,這就不用再說別的什麼了。二人再到堂屋裏來坐著,那衛班長和一個姓全的馬弁一道而來,臉上都帶有三分笑容,見了孟廣才,都叫著「恭喜」。孟廣才道:「別忙著恭喜,這件事我正在十分為難呢,我那妹妹已經給了人家,而且本主兒也在這裏呢。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人。衛班長先說的那個話,說是拿幾個錢出來讓人家退婚,這事有些不好辦,除非是師長非辦不可;若是師長可以不辦的話,我想他老人家也犯不上。」 孟廣才說這話時,兩道眉毛,幾乎連鎖到一塊去,兩手插在褲袋裏,兩隻腳尖只管豎了起來,好像這個樣子就可以把他胸中抑鬱難伸之氣,稍微排泄出些一般。這全馬弁便是強執忠第三個姨太太的哥哥,因為妹妹死了,所以他只能做個親信的馬弁,不能有什麼高貴的差事幹,他的意思很想和孟廣才拜一拜把子,若是貞妹嫁了強執忠,自己還勉強算是個大舅子。這時聽到說貞妹已經給了人家了,而且本主子還在這裏,便道:「難道令妹是已經出了門子嗎?」廣才一想,打算把這事推得乾乾淨淨,只有說她已出了門子,可以省掉許多事,便裝成很喪氣的樣子,垂了頭,微微地歎上一口氣道:「可不是嗎?」 全馬弁道:「那一位在哪兒,幹什麼的?讓我瞧瞧去。」 孟老闆倒躊躇著,自己並沒有和李守白認親戚,縱然自己女兒和他私訂終身了,自己也不能倒先去認親戚,因此他站在一邊,默不作聲。全馬弁看到這事有些含混,便道:「你們親戚,果然在這裏的話,我們見見也不要緊,反正我們也並不說他什麼。」孟廣才將嘴向屋子裏一努道:「病在那屋子裏頭呢,你要見就去見吧。」全馬弁聽了這話,他好像急於要揭破人家的黑幕似的,趕快就向那屋子裏一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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