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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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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以假婚事對付真媒人 不多一會兒,貞妹換過衣服走回來。人到房門口,就把腳步放輕,看看房子裏的人,身子側著向裏,似乎睡得很沉熟,便輕輕兒地一步一步點了腳尖走到屋子裏來。她的眼光都注視在床上,倒忽略了近處,無意之間,撲地一下響,把那茶几打翻在地。李守白在床上哼了一聲,向外一翻身轉來,貞妹臉都臊紅了,向他笑道:「李先生是剛睡著的吧?」 李守白道:「我沒有睡著,一個人睡在床上,不閉上眼睛去睡,是很煩悶的,閉上眼睛,可又是在電影院裏看電影一般,鬧得神志不安,很願有個人陪著我談談。」貞妹心想,剛才他不要人陪他,這會子又希望有人陪他談談,這個人說話,是這樣不准。不過害病的人,心思總是不耐煩的,一會兒願意這樣,一會兒又願意那樣,雖然是說話矛盾,乃人情之常,也就不能怪他,便笑說:「我是不大懂得什麼,我和李先生談不上。」李守白微笑著低聲道:「你太客氣。」說畢,又微微地呻吟起來。 貞妹本想了幾件事情,打算和他慢慢談著,現在看到他這種神情,他未必有精神和人談話,自己應當體諒人家,不要去分人家的神,因之只在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了,向床上看著。有時,李守白向她看去,她就搭訕著問,可要吃什麼?喝什麼?否則就低了頭,閉上眼睛打盹。 二人都不說話,有半小時之久,李守白先睡著了,貞妹只管打盹,頭向下栽著,自己倒把自己驚醒過來。看著床上,李守白已是睡熟,自己待要繼續枯坐,也是無聊得很,而且昨晚大風大雨,鬧得整夜沒睡,這時眼皮澀得厲害,應當睡去。只是又想著,萬一他要醒過來,就是要口水喝也要費極大的事,現在只有伏在茶几上稍睡片刻,縱然是睡著了,他只要喊上一聲,我就可以醒過來的了。如此想著,兩手伏在茶几上,頭就枕了手胳膊睡。實在是疲困極了,頭剛枕著手臂,人就昏睡過去了。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候,只覺兩隻手麻木著提不起來,額頭上的汗,沾著頭髮,只管向下滴。李守白在床上已是先醒過來,看了她呆坐在那裏的樣子,哼了兩聲,又問道:「大姑娘,你不必客氣,你若是累了,可以先去睡覺,我好了許多,不要什麼了。」 貞妹將左手慢慢地撫摸著右手臂,等手恢復了原狀,才道:「我倒是不要睡,不過我還要做晚飯大家吃,換個人到這屋子裏來坐坐,好不好?」李守白實在不願意二禿或者孟老闆到屋子裏來,不過沒有人做替工,貞妹是不肯走的,無可奈何,只好向她點了點頭。 到了下午,孟老闆把二禿找了回來。他還不知道李守白生病,是出去打聽消息去了。他二人也進來看過病,病人卻不大理會。倒是貞妹常來,來了就耽擱很久。這可把一個孟老闆卻鬧得多加一重心,時時地向屋子裏偷看著。 過了兩天,李守白的病已經慢慢見痊,貞妹始終還不離開這屋子。孟老闆心裏想著,這可不成話,為什麼這樣大姑娘,老惦記著一個青年書生哩。本待重話說女兒兩句,又怕李守白聽了不方便。因之過來過去的時候,總對貞妹說,你也出來走動走動吧,別老在屋裏吵鬧李先生呀。貞妹對於這個話,不置可否,總是鼻子裏微微哼上一聲。 到了這日下午,孟老闆又見貞妹在李守白床前替他蓋被,便大聲道:「我有兩件衣服,拿到外面去跟我洗洗。村子裏的兵開走了兩天,沒事了。」貞妹因他的話音很重,怕得罪了李守白,只得噘了嘴走了出來,問道:「衣服呢?」孟老闆道:「在那椅子上。」 貞妹也不問是什麼衣服,是否真要到外面去洗,在堂屋子裏抓了兩件衣服,就向外面走了去。她匆匆忙忙由裏面向外跑的時候,並沒有加以考慮,其實莊子上,現在已不是那樣太平,定國軍已經有兩團之眾開到安樂窩來,接共和軍的防務。雖然兵士們還沒有開到民房裏來,然而到處都是兵了。貞妹出門來,是低了頭走的,及至抬頭一看,卻吃了一驚。這時原有五個兵士,架了槍支在當門,大家在地上盤膝而坐;另一個人站著,身上背了把拖紅飄帶的大馬刀,手上拿了把手槍,正在那裏上完了子彈,他因為聽到大門開著響,所以把手槍向門裏一比,做個預備打人的樣子。等到門開了,乃是一位姑娘,他才笑著把手槍向皮套子裏一插,將肩膀抬了兩抬。坐在地上的幾個兵,這時也都回過頭來看她,有兩個人便站起來笑道:「喂!好的,這地方還有這樣一手啦。」 貞妹現在雖然是不怕兵了,可是總也不原意和他們一般見識,鬧起口角是非來。因之站在門口呆了一呆,縮腳就向後退。又因退得匆忙,來不及關大門,就走進去了。到了屋子裏,自己也很有些後悔,這些大爺,總以不得罪他們為妙,讓他們看見了,就是一層麻煩。不看到剛才那個拿手槍的兵,做出那不規矩的樣子來嗎?這樣想著,她就不住地皺了眉。她對於這事,果然有先見之明,只聽到門外一陣皮鞋雜遝聲,接著有人嚷了進來道:「真有個好的嗎?我不信,總得看看。」六七個武裝的兵士,齊向裏面擁將進來。在前面幾個兵士,都指著貞妹道:「就是她。排長,你看怎麼樣?」 說時,一個人身上掛了手槍,一溜歪斜地向裏面走了進來,口裏還不住地笑道:「我真不相信,這種地方還會有小妞兒在這裏住著,難道真不怕死嗎?我來看看,她……呵喲喲!」那人越說越走近,越走近看得越清楚,突然停住了腳,人向後一退。貞妹老遠地聽到這個人說些不好聽的話而來,心中可就想著,又是一個常德標來了。好容易得著一點機會,拼了性命,把他說得妥協了,現在又來了這樣一個人,這可叫我沒有法子應付了。她正如此為難,聽到那個「呵喲喲」之後,也失驚道:「那不是二哥?」那個人道:「呵呀!大妹子,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原來這個人,便是孟老闆的第二個兒子孟廣才。 貞妹叫起來道:「爹!你快來,二哥也來了。」和孟廣才一同進來的兵士,一看這二人的神氣,大家都噤口不能作聲。 孟老闆聽到貞妹叫,三腳兩步跑了出來,看到孟廣才倒遠遠地站住,向他渾身上下打量,孟廣才便站著叫了一聲「爹」。孟老闆看著,實在沒有錯誤了,然後向他道:「這真是巧事了,會在這地方相會。」 孟廣才這時才明白大家說笑了半天的美人兒,乃是自己的胞妹,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回轉頭來向那些人道:「沒有你們什麼事了,你們都出去!」那些人也有些難為情,板著臉退了出去。 孟老闆將他引到堂屋裏,將他投軍的事問了個清楚,才知道拉去當夫子的時候,那是個名,實在是拉去當兵,所幸打了許多仗,雖掛了兩回彩,竟是無仗不勝,因此升著當了排長。最近由鄰縣調到尚村,雖是到家很近,然而始終是軍事吃緊的時候,沒有法子離開軍營。今天新開到安樂窩來,因為師長下了命令,大家要顧點面子,不許開進民房,所以大家都在村子外露營,只有師長帶了三百多名衛隊,駐在村子裏,自己也是衛隊裏的排長,所以在村子裏休息著,房子還沒有找妥呢。 孟老闆聽說兒子當了排長,而且又是衛隊,很接近師長的,心中十分歡喜,把自己到此地來的經過,也略微告訴了廣才。坐著談了許久,因怕營裏有事,就向父親說,先回去看看,把話和衛營隊長說明了,回頭再來暢談。孟老闆道:「你早點回來吧,我們這裏做好了菜,等你來吃晚飯呢。」廣才答應去了,孟老闆伸了手,不住地去摸自己的胡樁子,因向貞妹笑道:「真不含糊,我現在已是老太爺了。你說我運氣好吧,我爺兒倆還逃難在外;要說運氣不好吧,你二哥現在是真做了官。」 貞妹也笑道:「不管做官不做官,我們在這地方見面了,就是一件喜事。」孟老闆道:「怎麼不是官呢?排長就很不容易到手的差事。當了排長,就不愁當連營長,當了連營長……」他說著頓了頓道:「那就夠了,我們一個開飯店的人家還想家裏出什麼大官,這就很可以的了。我看那櫥裏,不是還有一大塊臘肉嗎?不管有多少,你拿去煮上,你二哥打仗多麼辛苦,難得會著的,讓他吃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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