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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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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看看太陽西墜,這一天,又要過去,若是不解決,今晚要收拾逃走,就來不及了。韓樂餘歎了一口氣道:「好吧,不用發愁,我們都不走,在這裏等著常德標來搗亂就是了。」 小梅噘著嘴道:「要走就走吧,我絕不能娘老子不管,惹下大禍來。」 韓樂餘有一句話正待迎向前說出來,二禿由後面跑了出來,將手一擺道:「老先生和大姑娘說的話,我也聽出來了,這實在用不著為難。二位只管躲開,我在這裏守家也好,要我到和平村去也好,我總想法子,不讓李先生上那常德標的當。」 韓樂餘道:「你這一番意思很好,難道你自己就不怕死嗎?」 二禿皺了眉道:「我看到老先生和大姑娘都很為難的,終不成大家就這樣拼著等死。我不過是你家一個長工,那姓常的若是講理,自然不會為難我;就是不講理,把我打死了,和他又有什麼好處?我也看破了,這樣的離亂年間,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那不吃緊。」 韓樂餘搖搖頭道:「這有點不像話,我們父女都去逃難了,只把你一個人冒了危險丟在這裏看家。」 二禿道:「這是我自己情願的,又不是老先生逼我這樣的,有哪個說什麼話?」 韓樂餘坐下來,兩腿架著只管顛簸,一人在那裏出神,許多靜默的時候,結果只是搖了一搖頭。這不用說,分明還是覺得不能辦。二禿站在堂屋中間,望了他父女,也只是出神,用手搔著他那稀鬆的短頭髮樁子,望了小梅道:「大姑娘,我看你就不要為難了,你爺倆不走,我在這裏又哪能走,你就只當自己沒有走,還留我在這裏就是了。要走就快些收拾東西吧。現在軍隊開動,都是夜裏,湊巧他們又是晚上開到了,那就要逃走也逃不了呢?」 韓樂餘也望了小梅道:「他是個忠厚人,說出來自然是做得到,你看這件事應當怎麼樣辦?」 小梅皺眉道:「你都沒有主意,我哪裏又有什麼主意!」 韓樂餘道:「既是如此,不要埋沒了他一番好意,我們走吧。」 二禿一拍大腿道:「就是這樣好,你們走了,這大門倒插一把鎖,我也不住在家裏的,整天就在大路上等著。只要李先生一來,我就把他攔了回去。」 小梅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手抱了膝蓋,也是在那裏偏頭設想。她用手咬了一下嘴唇皮,目光微射到二禿身上,見他那黃黑的臉上,不時地發著苦笑,向他搖一搖頭。二禿道:「怎麼樣?大姑娘,你看我不行嗎?」 小梅道:「不是說不行。你往常是很怕事的人,不料你今天有這樣大的膽,敢一個人留在村子裏,以前我真是小看你了。」 二禿聽了姑娘這樣獎勵的話,又伸著手不住地搔頭發。韓樂餘笑道:「三個人的意思,有兩個人是這樣,我也就不執拗了。那麼,我們趕快就去收拾東西,我們是逃命,不用帶許多東西,只要有兩個包裹包些東西就是了。」 小梅到了此時,也就覺得非走不可。有了二禿從中幫忙,也就不必再辜負人家的盛意了。於是跟了韓樂余一路進房去,忙著收拾包裹。在收拾的時候,自己心裏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是有許多事情,沒有告一段落,暫時不能走。然而仔細想起來,卻又說不出有一種什麼事情沒有結束。一直收拾到晚上兩點鐘,二禿和韓樂余已經在柴房裏,挖了一個大土坑,除了木器家具而外,稍微值錢的東西,都用稻草包紮好了,一齊放到土坑裏去。然後用土掩蓋,灑上水,用腳踏平了,再在上面蓋上亂柴捆把。遠處一看,並沒有什麼破綻,於是放了心做好一餐晚飯,父女二人飽餐一頓,提了包裹悄悄地走出莊去。二禿送到莊門口,真個是灑淚而別。 到了這時,夏日夜短,也就快到天亮的時候了。二禿回到家去,將門戶重新檢點一遍,他也不敢睡,心裏想著,不要在這個時候,李先生偏是來了,我還是到大路上去等著他為妙。如此想著,就倒鎖了大門,趁著天色微明,走上往和平村的大路上來。大約走了二十里路,已經遇到包旅長的偵探,早有一個兵喝了一聲,喊出口號來。二禿不知道什麼是偵探兵,也不知道什麼叫號,人家喊出來,他只停住了腳,並沒有作聲。所幸這是包旅長的後方,情形並不怎樣嚴重,所以他雖然答不出口號來,那兵士端了上刺刀的槍由稻田裏鑽出,槍口直對了二禿的胸口,二禿呵喲一聲,人就向地上一蹲。那兵看他那樣子,是個真正的鄉下人,便喝問著要上哪裏去。二禿蹲在地上,兩手拱了拳頭道:「老總老總,你聽我說,我有親戚住在和平村,我要去看看他。」 兵道:「你是哪裏人?」 二禿道:「我是安樂窩的人。」 兵道:「你不知道和平村有大軍嗎?快回去吧,前面到處是兵,難道你不怕吃槍子。」說著,將端著的槍向前伸一伸。 二禿剛要起身,一見之下,身子又向下一蹲,口裏只管哎喲,兩手亂搖著。那兵笑道:「你去吧,也犯不上和你為難。」 二禿站起來,走一步,回頭看一下,一直走了二三十步,拔開腳來,拼命就跑,跑了二里之遙,才喘過一口氣,慢慢地走。心裏也就想著:還不曾到就這樣難走,在那裏住著的人,豈能便便宜宜就出來了,那個李先生也用不著我攔阻他,自有兵把他攔住了。如此想著,緩緩地就向安樂窩走。他想著,回家以後,只有一個人了,這倒顯著寂寞,不如在村子外找個陰涼地方,先睡一覺。自己繞著莊子走了一個圈,既怕攔了兵的來路,睡夢中被人打死,又怕萬一李守白回安樂窩來了,自己會不知道。因此走了一個圓圈,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安歇是好。 在路邊走著,直入一排楊柳綠蔭之下。這裏是有兩陣清風由水稻田裏吹了過來,拂到人身上,覺得很是爽快,但是這種爽快,並不能振作精神,倒引著人像喝了酒一般,更是沉沉地想睡,於是看看地勢高低,就迎風躺了下去。頭只一沾著草皮,這人就昏天黑地,身外的事,一概不知了,正睡得有味的時候,忽然有人大叫大哥。二禿倒吃了一驚,跳起來一看,卻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和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那老頭子挑了一擔簡便的行李,那姑娘手上,也提著個包袱。自己揉著眼睛,向老頭子望了一望,問道:「你老人家找錯了人吧?」 那老頭子索性將擔子放下,賠著笑臉道:「我是問路的。請問,這村子就是安樂窩嗎?」 二禿道:「這樣一個大村子,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老人道:「請問,有一位姓李的李守白先生,在這村子裏什麼地方住?」 二禿不由得先咦了一聲。 那老人道:「你也認識那位李先生嗎?」 二禿搖頭道:「我們這村子裏的人都姓韓,他是由北京來的人,我哪裏會認識?」 那位老人道:「大哥不認識他,怎麼知道他是由北京來的呢?」 二禿伸著手,又在頭上搔起癢來,因道:「你說吧,你們是怎麼知道他到這村子裏來呢?」 那老人道:「我姓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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